田七對才子不大感興趣,她低頭喝了口茶,發現鄭少封在隔著紀征扯她的袖子。田七隻得扭頭看他。
鄭少封問田七:“我的靈兒呢?”他戴著一頂玄色滾粉邊兒六棱羅帽,風騷得很,手裏搖著一把灑金川扇兒,不像個讀書人,倒像個戲霸王。
田七難得見人把好端端一把名貴川扇搖出狗尾巴花的效果,她掩著口,要笑不笑,答道:“我正想與你說這事,你若考不上舉人,這輩子休想見靈兒了,我要把它拔毛烤來吃,白毛還可做一頂帽子,冬天禦寒。”
簡直太令人發指了!鄭少封一聽急了,拉著紀征的胳膊道:“你管一管你家寶貝!”
這句話說得紀征五髒六腑如泡了觀音菩薩的淨瓶聖水,熨帖無比,他於是摸了摸田七的頭,柔聲笑道:“別鬧。”
田七:“……”總覺得哪裏怪怪的。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一個男人和一個“男人”相處,這樣算不算過界?她不太了解,王爺又說自己不是斷袖……田七又不敢反應過度使人看出端倪,隻好輕咳一聲說道:“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說我是他家寶貝?”
鄭少封正要說話,紀征卻端起一杯酒堵住他的嘴巴,一邊說道:“正是,你休要再胡說了,不然我也幫不了你。”
鄭少封連忙點著頭,把酒喝了,表情更加曖昧。
這三人小團體在下邊笑鬧,上首幾人已經發起了一項文人們愛好的活動:對對子。
對對子連幾歲孩童都會,不過現場作對子,考的是急才,要又快又好,並不容易。田七懶得理會鄭少封,仔細聽他們的動靜,聽說要對對子,也來了興致,想看一看眾人的本事。
本次聚會的東道主姓葉,是國子監的博士,他先出了個對子:“這上聯是我昨日得的,說與學生,雖能對出來,卻不好,不妨今日再說與眾位一聽……‘亭前花初放’,怎樣?”
別人正凝眉思索間,唐天遠已經眼睛一亮,道:“‘閣下葉先生’,如何?”
“好,好,好。”葉博士連說了三個好字,在座眾人也紛紛讚不絕口,唐天遠才名果然名不虛傳。
田七也點了點頭,有些對子看似容易,其實最難對工整。
於是接下來這上聯該唐天遠出。唐天遠並不愛爭奇鬥巧的東西,他向窗外一望,看到酒樓對麵的一家綢緞莊,此刻綢緞莊的夥計正一匹一匹地向屋內抱布料,於是便說道:“一匹天青緞。”
田七正在給紀征碗內倒茶,聽到這幾個字,腦內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六味地黃丸。”
一句話把在座眾人的目光都拉向她。光聽上聯覺得平淡無奇,但是把下聯一對,就覺無一個字不工整妥帖,精妙而不纖巧,正是大俗中的大雅。
唐天遠一臉歎服,拱手道:“兄台高才,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田七見他說話客氣,於是也客氣道:“不敢不敢,姑蘇人氏,田文豪。”
鄭少封一聽這個名字,牙根兒犯癢癢,低聲對紀征說道:“太無恥了。”
紀征卻不理他,隻笑看著田七。
唐天遠和葉博士又跟田七客氣了一句,誇她有才。
田七答道:“說實話,我並未讀過什麼書,隻是前幾天見人吃過這種藥,一時想了起來。”
鄭少封聽到此話,嘿嘿起來,故意輕輕撞了一下紀征:“嘿,你怎麼還吃六味地黃丸呢,腎不好就悠著點,年紀輕輕的。”六味地黃丸正是補腎的藥。
紀征一時想否認,又不想辯解,隻臉色微紅:“休要胡說。”
這一聯該田七出,田七隻隨口扯了一個,不想卻被孫蕃搶了先。不僅如此,孫蕃非要單獨和田七切磋,拉開了架勢。
自從上次裸奔事件,孫蕃總想要扳回一局,這次的機會難得。他知道田七隻是個太監,肚子裏必不會有多少筆墨,這次聽田七那樣說,又見他出的上聯不怎麼好,於是打定了主意他是投機取巧,便想要難為他一下,讓他出出醜,看他還敢不敢自稱“文豪”。
田七冷笑,她正好這幾天氣不順,總要找人淩虐一番方能痛快。
於是兩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起來。紀征一開始為田七捏了把汗,後來越聽越心驚,田七隻是個太監,能想出“戴三山”這種名字已是不俗,又怎會有如此文采?
對聯越來越難,眾人紛紛叫起好來,田七終於歎了口氣,麵露慚色,說道:“眾位才子有所不知,我確實沒讀過多少書,方才說的這些對聯都是從一本對子書上看來的,竟不想孫公子也能一字不差地說出來,是以才一聯一聯比下去。隻是拾人牙慧之事,終覺無趣,以他人筆墨博自己的才名,更覺慚愧,不如就此打住,不比也罷。孫公子倘若不盡興,我便認輸,你覺得如何?”
這番話字字如刀,割得孫蕃麵色紫紅如豬肝。
“你……!”孫蕃氣得幾乎吐血,“滿口胡言!”
雖然田七確實是滿口胡言,然而在座的除了孫蕃,其他人都有些信了。你想啊,孫蕃他爹是禮部尚書,內閣次輔,哪一個後生敢找碴兒陷害他的名譽?就算有那個膽子,也實在沒那個必要,再說了,還要承認自己剽竊在先……
想到這裏,眾人看孫蕃的目光多了一絲意味深長。想不到孫從瑞一介清名,竟養出這等沽名釣譽的兒子,嘖嘖嘖……
孫蕃羞臊得無地自容,又不知該做何辯解,心知自己這是又跳進了大坑,他抖著手指指田七:“你,你……你給我等著。”
田七笑道:“又叫我等著?上次你脫光了從醉仙樓裏跑出去,就叫我等著,我都等了這麼多天了。”
一番話把舊事扯出來,眾人的目光中更添鄙視,對啊,這小子還裸奔過,真丟臉。孫大人倒了什麼樣的黴,生出這等兒子。
文人圈子其實是一個很八卦的圈子,他們又清高,把今兒這事兒一宣揚,孫蕃的名聲肯定更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