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衡:“……”
危急關頭他竟然還有心情感歎:世間有許多東西都是如此,中看不中用。
身後的嗡嗡聲已經近在耳前,紀衡知道他們今日逃脫不過,隻好把田七往懷裏一拉,然後兩人雙雙倒地。紀衡完全壓在田七身上,用自己的身體遮住她的身體。他兩手抬起來,用袖子蓋好田七的頭和臉。
最後,他自己也埋下頭,一動不動。
來吧!
馬蜂群仿佛聽到了紀衡的盛情邀請,爭先恐後地衝下來,撅起屁股,露出毒針,走你!
紀衡:“!”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你很難想象那種感覺。紀衡一瞬間覺得就好像有人用仙人球在他身上做推拿,硬刺紮進皮肉裏,在骨肉深處攪動,一波又一波尖銳的疼痛透過骨肉鑽進脊髓,撕扯著他的神經,他疼得太陽穴發緊發痛,像是在穴道深處楔進了釘子一般難受。
馬蜂的尾針是有毒的,紀衡隻覺被叮之處遍布灼痛,簡直像是無數根燒得通紅的鐵針在進進出出,他疼得緊咬牙關,又怕把牙齒咬碎,幹脆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背上。
田七知道皇上在護著她,但她十分擔心他,想要起來。
紀衡卻把她按得更緊,在她耳邊說道:“別動,千萬別動……”他聲音發顫,連氣息都在微微地抖動。
田七低著頭,眼前一片黑暗,她什麼都看不到。但是她能聽到皇上疼得吸氣的聲音,能感受到他對她全身的嗬護。她果然聽話,趴在地上再不動彈。心口酸酸脹脹的,眼眶發熱,有滾燙的液體湧出眼睛,滴落下去。
這場劫難短暫而又漫長,田七覺得自己好像等了一整個黑夜。當耳畔除了紀衡的呼吸再無別的動靜之時,她探出頭,從他身下鑽出來。
蜂群已經走了。周圍一片寂靜。
皇上疼昏了過去。
田七哭著在他人中上探了一探,還好還好,還有氣。
她把他扶了起來。他的身體比她高大許多,這個過程她相當吃力。皇上昏得人事不知,不能自己走路,田七使他趴在她的背上,她找準了回去的方向,拖著他一步一步前行。
走了幾步,田七想起一事,伸手在皇上的腰間摸了摸,摸出一個小哨子。這哨子是專門與附近的侍衛聯絡的,就是不知道附近有沒有侍衛。田七鼓著腮幫子吹了一口哨子,吹罷繼續走,走幾步,又吹一次。如此反複。
她邊走邊哭,心口疼得一抽一抽的。她力氣很有限,被他壓得兩腿發軟,但是她暫時忘記了這些。她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弄回去。哪怕她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走,把腳走爛了,她也要把他弄回去。
幸好,她或是他的運氣不錯,田七走了不到一百步,便看到了幾個聽到哨聲前來救駕的侍衛。
兩個侍衛把紀衡運上了馬,田七叮囑他們皇上背上有傷,要小心一些,然後和另外一個侍衛共乘一騎,一同回了行宮。
回去之後立刻傳來了林大越。林大越一看皇上被蜇成這樣,怕他中毒太深扛不住,先紮了幾針護住心脈,然後捏著小鑷子一點兒一點兒地給皇上拔毒刺。王猛給他打下手,把他拔過刺兒的地方都塗好了解毒去腫鎮痛的藥液。
那一身的紅腫疙瘩太過觸目驚心,田七在一旁看得心口又是一陣抽痛。林大越和王猛見慣了各種病症,此時都很淡定,林大越還能一邊忙活一邊問田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田七不敢說實話,隻說她和皇上走散了,再找到皇上時,便看到他趴在地上。
林大越也不知道是真信了還是裝信了,總之不再問別的,隻是說道:“皇上的傷處全在背麵,可見當時該是趴著未動。幸好他這樣做了,否則後果更不堪設想。”
田七有些奇怪:“為什麼?”
“因為馬蜂更容易識別出快速移動的人和物,對於靜止的,則沒那麼靈敏。趴著不動比亂跑要強,除非人能跑過馬蜂。”
田七聽罷,既慶幸,又有些內疚。皇上如果不是為了護著她,大概就能跑過馬蜂了吧……
紀衡是在深夜醒來的。他睜開眼睛,第一映入眼簾的是田七的睡容。她正跪在床邊,肩和頭伏在床上,兩手交疊墊著臉,細眉微蹙,睫毛時抖,顯是睡得極不安穩。
因哭得太多,田七兩眼紅腫,臉上還有未幹的淚痕,眼角掛著一滴淚水將落未落。紀衡伸過去一隻手,食指輕輕托了一下那淚滴,淚水便落在他的指肚上。他擦了擦田七臉上的淚痕,笑道:“愛哭鬼。”
紀衡輕輕推著田七的肩膀,把她叫醒了:“起來,地上涼。”
田七看到皇上清醒了,十分高興,連忙要去找林大越。紀衡卻拉住了她:“不用了,朕已經好了。你上來,陪朕說說話。”
雖然三更半夜地聊天有些奇怪,但田七還是坐在了床邊,說道:“皇上,您想聊什麼?”
紀衡把被子掀開一些:“上來。”
田七隻好爬上床,鑽進了被子裏,和他一樣趴著,與他緊緊挨著。秋夜已經涼了,但是被子裏暖暖的。田七扭著脖子,把臉正對著皇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
紀衡便和田七對視。
兩人保持著這樣詭異的姿勢很久,期間誰也沒說話。
田七:“……”
紀衡:“……”
田七終於紅了臉,扭了扭酸疼的脖子,再看紀衡時,她的眼圈有些紅。
紀衡溫聲問道:“嚇到了?”
這話終於把田七的淚水又逗了出來。她扭過臉去擦眼淚,紀衡空出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
“對不起。”田七說道。
紀衡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麵他不舍得看田七哭;一方麵看到田七為他哭,他又十分受用。他一下一下地撫著田七柔順的發絲,說道:“朕不想聽這樣的話。”
田七便說道:“謝謝。”
“也不想聽這個。”
“還疼嗎?”
紀衡仔細感受了一下身上那些傷處,回答道:“不疼,就是很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