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她在雪地裏拔足狂奔。
但是一個小姑娘又怎麼跑得過一群殺手?她很快就被追上了。
她以為她必死無疑了,然而一瞬間她感覺腳下一空,接著便摔到了一個雪坡上,順著那雪坡滾了下去。還未滾到底,雪坡上的一大片積雪又緊接著坍塌錯位,滑下來將她掩埋住了。
幾個黑衣人下來想要把女孩兒挖出來,間或直接向雪地裏捅一刀。正尋找著,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信號,幾人連忙又趕回了破廟。
那女孩艱難地從雪裏爬出來時,黑衣人們已經無暇顧及這裏。她蹲在雪地上,身上冷得像是墜入冰窟,比這黑暗的冬夜還冷的,是她的心。
死了,全死了。她爹,她娘,她弟弟,全死了。死在她麵前。
那樣慘烈的畫麵,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她坐在冰涼的雪地上,手臂抱著膝蓋,臉埋在腿上,低低地抽泣起來。
一個獵戶打扮的人經過此處,看到雪坡下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姑娘在哭。他有些警惕,想走,但聽著那悲戚的哭聲,走出去幾步之後又實在不忍心,於是折回來,遠遠地看著那姑娘,問道:“你……是鬼嗎?”
小姑娘哭著搖了搖頭。
田獵戶家最近愁雲慘淡,並未被新近拾回來的小姑娘分去太多注意力。
一家人發愁的根源在於他們家第七個孩子。這個小男孩兒是個天閹,從小身體孱弱,長大後子承父業是不能夠了。沒力氣,又不能生孩子,當爹媽的不知該讓他以後討什麼營生過活。正好,村裏有人在宮中當太監,近來老了,便回了家鄉。老太監攢了些錢,又娶了個寡婦,過繼了一個兒子,日子也照樣過起來。田獵戶夫婦便動了些心思,帶上一條自己打的銀狐,領著兒子去拜訪了老太監。
老太監心地不錯,知道了對方的來意,並未收銀狐,隻告訴了他們想當太監大致要走的流程。太監又不是什麼高尚的職業,想要入行無須打點,隻要去京城報名就行。獵戶知道老太監地位應該不俗,在皇宮之中又有故交,因此還是想托老太監照應一番。誰知那老太監卻擺擺手回答說,他和宮裏炙手可熱的太監陳無庸不對付,倘若教陳無庸知道是他指點的人,隻怕更加壞事。
田獵戶便托了人去京城報名,報完名,他就找人幫兒子淨身了。太監的淨身並不是由官方來做。因為民間有些掌刀師傅搶了風頭,後來官方幹脆就由著太監預備役們自己找人淨身,他們隻管檢查,合格之後就是一名太監了。
窮鄉僻壤的,找個手藝熟練的人不易,田獵戶辛辛苦苦找到的掌刀師傅是個生手,兩刀下去,把小孩兒疼得麵無人色,後來就被抬著出來了,回到家一直高燒不退,昏迷不醒,請了個土郎中來看,說是不行了,挨不了幾天了。當娘的守著兒子哭暈過好幾次。
田獵戶看到路邊的小姑娘時,正是他把那郎中送回家後折返回來。他覺得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大概是因為他這輩子殺生太多,造了大孽,報應到兒子身上。看到那無家可歸的小姑娘,田獵戶便動了惻隱之心,把她帶了回來。小孩兒不快些找個地方取暖,這一晚上必定會凍死在荒郊野外。他問那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隻低聲答了一句:“我叫阿昭。”再問,就不說話了,看他的眼神中還隱含戒備。
小姑娘隻身一人和陌生男人同行,有點防備也可以理解。田獵戶沒有在意,帶著這個阿昭回了家。
第二天,阿昭向田獵戶道了謝,告辭離開,循著記憶中的路回到了那破廟。她不能讓自己的親人死無葬身之地。
破廟裏靜悄悄的,地上的血跡早已凝固,血腥氣也已被一夜的北風吹散。廟中散亂地躺著幾個公差的屍體,卻沒有她父母兄弟的。
她翻遍了破廟內外,真的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她真的希望,他們隻是受了傷,後來逃離了這個地方。這個願望太過美好,她都快相信了。
但事實是,父母和弟弟昨晚倒下去的地方,血跡已經被清理了。
如果他們要負傷逃跑,是不可能分心去清理血跡的。那麼原因隻可能是,有人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清理了血跡。
為什麼?
清理血跡,就可以抹去他們受傷的痕跡,至少從現在這個場麵來看,他們更像是殺了公差然後逃跑了……
原來對方不隻要殺害她的親人,還要讓他們背負這樣的罪名,永遠不能昭雪。
這歹毒心計令阿昭渾身發冷。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聽到外麵一陣人聲,她連忙爬到佛像背後躲好,豎起耳朵聽著室內動靜。
走進來的是官府的捕快。他們今早聽到人告狀,說是在某處發現了好多屍體。幾個捕快立刻前來,果然見到四具屍體,穿的還都是公服。
捕快們把屍體搬走了。因此處荒涼,鮮少人煙,也不太擔心有人來破壞現場,所以廟中並未留人看守。
阿昭從佛像背後走出來,看著空無一人的佛堂,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不管怎麼說,先把親人的屍體找到吧。
她在破廟附近找了兩天。白天找屍體,餓了就吃些獵戶送的幹糧。晚上宿在廟中,獵戶家給了她不少厚衣服,廟中也有些幹稻草,聊可禦寒。
第三天早上,阿昭醒來時,聽到廟外又有動靜。她以為是捕快去而複返,於是又躲到了佛像後麵。
但這次聽到的不是捕快們的交談聲,而是一陣蒼老而帶著哽咽的歎息。阿昭有些好奇,便從佛像後麵探出頭來看。她看到一個老人家,頭發花白,沒有胡子。
老人也看到了她,雖年紀大了,眼力竟還好,問道:“你是季大人的孩子?”
阿昭心頭一驚,卻不敢答,隻問:“你是何人?此處發生了命案,你不怕被牽連嗎?還不速速離開。”
老人抬起袖子擦著眼角,說道:“小小年紀便不得不如此防備,孩子,你受苦了啊……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害你。我知道你是季青雲季大人的女兒,昨晚田家屯來了一撥人搜尋你一家四口,我看到畫像才得知。他們說季大人殺了公差後逃跑了,我聽到這說辭,便猜測季大人很可能已遭遇不測,所以今日想來祭拜一下亡靈,不想竟在這裏看到了你。這麼說季大人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