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美迎上周茂川的目光,而周茂川也看向她,眸子裏有著別樣的東西。
林素美突然就覺得不太舒服,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周主任,我覺得,人和人之間,沒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每一份工作,也值得別人尊敬。人也是如此,能夠有能力成為某個領域的強者,這樣的人值得敬佩,但那些靠著自身,改變自己生活的人,哪怕他們最終也沒有什麼功績,也同樣了不起。”
“打掃廁所的工作,你願意去做嗎?”周茂川扯扯嘴角,聳聳肩,“換個類比,絲織廠那些廠房裏女工的活,你願意去做嗎?”
林素美咬著唇沒有出聲。
周茂川笑了下:“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都知道其中的艱辛和勤勞,然後去尊重農民們一年的辛勞,但你會願意去做這樣的活嗎?尊重是一回事,願意是另一回事,對吧?”
“周主任,你到底想說什麼?”
“林素美,你不是個小女生,應該明白自己要走的路,別一時昏頭被謎了方向。”
“那……多謝周主任的指教。”
林素美轉身離開,腳步雖然沉穩,心裏卻被堵了一口氣,她沒有辦法回應周茂川,因為她的答案的確是不願意。她覺得周茂川的那笑容是在嘲笑自己的虛偽,難道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就能改變某些東西的本質?
至於周茂川看待她和謝長渝的態度,她也略略為謝長渝所不平。
她能夠取得如今的成就,也不過是靠著這個特殊的時代,提前知曉某些事,然後做著一些安排,就算是這樣,她也不過一個普通人,並沒有越戰越勇,變成這個領域裏的那個獨一無二。
然而謝長渝,他並不知曉未來會發生什麼,卻能夠敏感的抓住每一個機會,牢牢抓住,改變自己生活,改變身邊人的生活和命運。
她不想去評價這些,可是周茂川以及他那些朋友看人的目光,讓她心裏很難受。
那樣的感覺,就像是在直麵著把人分為三六九等,下等人受到中等人的認可而沾沾自喜,中等人為接受到上等人而感到榮幸,而那所謂的上等人似乎隻要不頤指氣使,就能被誇一句有教養。
林素美咬咬唇,隻覺得自己心口藏著一口鬱氣,無法排解。
連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憤怒所震撼,有那麼需要生氣嗎,周茂川的話雖然不好聽,但那至少說的是事實,而她如此強調著某些東西,的確顯得無比的虛偽。
林素美回到寢室,二話沒說,直接去打水洗澡,然後躺在床上。
隻是她並未睡著,她迷迷糊糊之間,似乎感覺寢室裏有人回來了,她們在說著一些話,好像提到了她的名字,又好像沒有。
她用力的翻身,那些聲音戛然而止。
在這迷迷糊糊之中,那些掩藏在心底的東西,向她徹底湧來。
……
在她決定要徹底逃離宋家人的時候,的確是因為在櫥窗裏看到了那漂亮的蛋糕,如此美妙的蛋糕,她卻從未品嚐著,一個念頭就冒了出來,憑什麼我自己就不能去嚐嚐看呢?
然後,她真的去品嚐了,很貴,可是她覺得那是這個世間最美味的東西了。
她自己給自己買了個蛋糕,自己給自己慶祝了生日。
在要離開雲市前,她回了一次定州,卻不是回家,而是去找她當年的初中老師,她能夠上高中,能夠參加高考,全都是因為這個老師。
她買了很多東西去看望那個老師,並且還是偷偷去的,因為她害怕,自己逃走了,有人知道她去找過那個老師,會讓那個老師遭遇她家人沒完沒了的打擾。
她見到了老師,覺得她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徹底改變了自己的人生。
可是那位老師,怎麼都不肯收下她送來的東西,被逼到極點,才說了實話。
“宋姍啊,老師沒臉收下你的東西,你也不用感激我。”那位老師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此刻眼中卻是一臉愧疚,“我聽說過你家裏的事,我並不想幫你,因為那太麻煩了,怕你家人找上門,怕幫了你,別的條件差的學生也有樣學樣,更加不願意影響自己的生活。”
她震驚極了:“可是……老師你明明就……”
“給你交學費,甚至給你家人好處?”那老師笑得格外蒼涼,“不是我,宋姍。老師不配當這老師,老師當時不願意幫你,之所以接受這個麻煩,也是收了別人的好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那是誰幫了我?”
“就你們村的那個年輕小夥,最有出息的那個,那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孩子,卻能來找我,還拿了布票來……”
“那為什麼他不自己幫我?”
“他和你一個村呢,要是被你父母知道,還不得鬧上門去?他也不想找麻煩。我也問他為什麼要幫你,他說從沒有見過誰想讀書想到和家人跪下,既然這麼愛學習,應該有一個學習的機會……你的那高考複習資料也是他給的……所以啊,宋姍,這些東西,我不能要。”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老師家,隻記得自己還是把東西放在了門口,哪怕是那個時候,老師家的屋子依舊還是泥巴牆,若不是日子過得太艱難,誰願意那麼扣扣索索的過著這樣的生活呢!
那時候,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想去找到他,看看他。
跟做夢似的,她真的就在城裏看到了謝長渝。
他和另一個男人走在一起,兩個人似乎在說些什麼,那時候的他身上已經有成功男人獨特的魅力,能讓人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而他也仿佛察覺到這目光,轉過頭來,然後就看到了她。
然後他向自己走了過來。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怯怯的看了他半響:“謝長渝,我想離開雲市了。”
他似乎一愣,隨即笑了:“需要借你路費嗎?”
她搖搖頭,然後笑著道:“謝謝你啊。”
他愣了愣,似乎不解她在說什麼,反應了好一會兒,好像想了起來,又好像沒有。
不過三兩句話,兩人就分別開來。
那時候她就很明白,這個人隻是看自己可憐,而他也有幫自己的能力,於是順手幫了自己一把,也不知道她讀書出來,仍舊被家人吸血,他有沒有後悔幫自己,大概沒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