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深知不該摻和別人的家務事,可無論如何,孩子是無辜的。
即使勞倫斯夫婦故意用漢語爭吵,不讓安德烈聽懂內容,對於安德烈幼小心靈所造成的傷害,依然在。
就像……即使林叔叔念念不忘的女人,不是宮婷,而是多年前那位舞娘;即使我不是林叔叔的孩子,紀河才是;即使林川憶根本不是林叔叔親生的……恨,也依然在。
因為,林川憶的宿命,源自於林叔叔不愛羅琳。
所以,羅琳才會做試管嬰兒,籠絡林叔叔的心。
所以,當林川憶無法按照羅琳設想的計劃,贏得林叔叔的關注時,羅琳才會跟林叔叔爭吵,拿年紀尚幼的林川憶撒氣,使用暴力對待他。
在林川憶眼裏,我這個橫空冒出的簒奪者,永遠比紀河可恨。
甚至可以說,他對紀河的提防敵意,是在我身上吸取了教訓。
因為,五歲那年突然出現的我,比紀河更早分享了本該屬於他的寵愛,摧毀了他瀕臨分裂的家庭,將他剝奪得一無所有。
所以,他把一切歸咎於我。
他恨我。
而此時此刻,如果我不撂下保溫桶,進屋抱住大哭的安德烈,製止這場鬧劇。
可愛的安德烈,長大以後,或許也會把對原本恩愛的父母突然失和的恨,轉嫁到同樣無辜的蘇珊身上。
我不希望,這個世界,再多一個可悲的林川憶,或者可憐的勞倫斯。
於是,我決定……
“我來收養那個叫蘇珊的孩子。”
在勞倫斯夫婦驚愕空茫的視線中,我將可憐的小安德烈護在懷裏,堅定地說:“你們現在可以不要吵了嗎?以後也不必再為這件事吵了。”
勞倫斯和甘恬相視愣了幾秒,似乎終於反應過來,安德烈不該目睹他們的爭執了,急忙從我懷裏抱走安德烈,耐心地哄。
從他們的表情裏,不難看出,他們多半在用西方人特有的方式,撫慰安德烈:相愛的人也會發生矛盾,吵架不代表會分開,更不是因為他,讓他不要怕。
沒時間跟他們一家瞎耗,我功德圓滿地退出去,拎著保溫桶回了醫院。
收養蘇珊的事,暫時不急。
反正紀河還要在醫院住一個月,連我們的婚期,都要和發片一起延後。
現在我最擔心的問題,是怎樣幫紀河跟林叔叔相認,才能保證林川憶不會被激怒,做出更可怕的、傷害紀河的事。
我怕,林川憶真的會不念舊情,不惜公然與我為敵,正式向我宣戰。
我滿心焦慮地趕到醫院,堆出一臉溫順的笑,準備探探紀河的口風。
畢竟,我不了解,他願不願意認林叔叔,又願不願意繼續留在凇城,混跡在娛樂圈的邊緣,做陌時光的樂手。
當然,如果他不願意,我不會勉強。
我會尊重他的決定,繼續陪他對抗病魔,同他背城而去,終而不老。
可紀河卻睡著了,等他再次醒來,天已經黑了。
我從衛生間出來,就看見他吃力地開了床頭櫃上的保溫桶,正一勺一勺地舀。
被他氣得夠嗆,我憋住無數想跟他商量的問題,走過去直勾勾地抱臂盯著他。
心說:本公主是擺設嗎?醒了不叫我?居然自己喝湯?你還拿不拿我當老婆?
在我冷光射殺般的眼神下,紀河毫無半分慌亂,沒心沒肺地將手伸到半空,笑盈盈地仰臉問我:“你吃了嗎?一起阿?”
發現生病一點也沒讓他變得受我控製,我泄氣地坐下去,拿他沒辦法地奪過湯匙,不聲不響地喂他喝。
紀河十分享受,笑嘻嘻地說:“我的乖沫沫,手藝進步了,煲的湯真好喝。我決定,我的病情也進步一下,明天就出院。”
我一聽,眼珠都快瞪出來了:“甘恬說你要住院一個月!”
紀河依舊嬉皮笑臉:“她能攔住我嗎?治療還得自願呢,你們總不能給我戴上手銬,把我綁在這吧?”
被他的歪理氣得急火攻心,我說:“你能不能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和死相比,化療有那麼可怕嗎?”
紀河忽然變得有點傷感,輕輕握住我拿著湯匙的手,低低地笑說:“我一直在吃化療藥,還住過一個月的院。你搬進永無島的第一天夜裏,我剛出院,就又去做了複查。結果,癌細胞還是不停擴散,好像無論怎麼努力,殺死它的速度,都永遠敵不過它再生的速度。我不想浪費時間,我想陪著你。隻要在你身邊,活一天,也比活十年劃算。”
刹那間,我失去了語言,心痛得無以複加。
原來,他也在掰著手指頭計算,我們剩下的時間,究竟要如何分配,才能遠遠超過從前錯過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