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已經又開始犯病了。
遺傳自罹宏碁的疑心病。
儼如母胎裏帶出來的癌,比紀河體內的淋巴癌細胞,更難清除幹淨。
而將我的疑心癌徹底推到最**的,是郗語默發來的微信。
洗完澡出來,瞥見郗語默的名字,我本以為她想同我講和。
結果,點開屏幕,我卻像被一道劃破晴空的閃電,狠狠擊中。
郗語默給我發了一段監控錄像。
日期是五年前的六月十三號,我和紀河分手那天。
時間是深夜,我慘遭“變態殺人魔”毒手的時候。
畫麵停留在瀾香雅苑尚未燒毀的臥房。
兩個年輕男人,拳腳相交,扭打成團。
像兩頭纏鬥的小狼,不知輕重,互不示弱,從浴室門口,一直打到窗邊。
我拚命揉了揉眼睛,才確定是紀河和林川憶。
狼藉染血的花盆碎片中,散落在地上的剃須刀片、瑞士軍刀、鴨舌帽和皮手套,早已分辨不清主人是誰。
隻有激憤凜冽地爭執,不斷傳出——
“誰給你勇氣闖到這撒野的?”
“這是我和沫沫的家!我回來跟沫沫解釋清楚白天的事!關你屁事!”
“解釋?用刀子解釋嗎?”
即使再傻,我也猜到了他們的對話,意味著什麼。
可我依然不敢也不願意麵對和接受。
我希望,我猜錯了。
畢竟,我曾經親耳聽說過,林川憶是如何趕到我家救了我,將毒害我的“變態殺人魔”送進精神病院。
不是紀河。
不會是紀河。
不可能會是紀河。
但是,突然隨一大群黑衣人闖入鏡頭的罹宏碁,卻偏偏不讓我如願。
看著黑衣人在罹宏碁的命令下,費了很大力氣將紀河和林川憶拉開。
看著許多白大褂,在樓下響起的警笛聲中,在被困進牆角、捂住嘴巴的林川憶和紀河麵前,抬著擔架衝進屋。
看著林川憶大力甩開黑衣人,將畫麵裏奄奄一息的我,抱上擔架,握著我的手,遮住我的視線,追著跑出去。
看著罹宏碁如同一頭暴怒的雄獅,敏捷地衝到被鉗製的紀河麵前,狠狠飛過一記直拳,死死扼住紀河氣喘籲籲的脖子,對紀河說:“我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留你這條賤命!”
看著紀河舔去嘴邊的血漬,毫無懼色地喘著沉重的粗氣冷笑:“那你可以像當年那樣,再把我鎖起來,看會不會餓死我阿。或者,你還可以像殺死我媽那樣,直接給我一槍。”
我咬著牙,眼眶發出劇烈的灼熱刺痛。
心口仿佛瞬間瘋狂生長出了無數帶刺的有毒藤蔓,破土而出的肥碩枝葉,遮天蔽日地形成巨大的黑暗,纏繞攫緊我的喉嚨……
是假的吧?
紀河的母親,不是得肺結核死的嗎?
紀河的家門,不是被大雪封住的嗎?
我緊攥著手機,瞪大眼睛,試圖尋找任何能夠推翻殘酷現實的蛛絲馬跡。
無奈視頻卻到此戛然而止,掐滅了我最後一絲幻想。
我仍不死心,不願放棄希望,想去問郗語默,這份錄像是哪來的。
但晃晃悠悠走到門口,我竟一個前傾載到地上,吐到喘不過氣了。
腦海裏,無數雜音,宛若最強勁的肥料,灌溉著我心口陰暗而扭曲的荊棘,滋生出密密麻麻的帶著吸盤的粘稠觸手、瀝瀝滴血的鋒利爪牙,分泌著越發充沛的劇毒汁液,肆無忌憚地纏繞包裹著我。
一會兒是顏洛,勾著烈焰紅唇,對我挑釁地笑:你不會以為紀河喜歡你吧?別怪我沒提醒你,他從來都沒有愛。
一會兒是罹宏碁,充滿譏諷地翹起嘴角,慢條斯理地悠悠問我:你喜歡他,他喜歡你嗎?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跟你在一起?
一會兒是郗語默,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即使虹瑋見過那個慕寒,即使虹瑋站在紀河那邊,我也覺得,紀河不值得你愛。
一句一句,一聲一聲,伴著掌中手機被自己狠狠丟向樓梯分崩離析的巨響。
叫我惡心。
令我窒息。
讓我昏迷。
我記不清,是誰第一個發現了暈厥的我。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紀河床上。
耳邊是溫柔繾綣夾雜著藥味的溫熱鼻息。
眼前的紀河,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對我微笑,眼睛裏閃動的光亮,像夏夜裏最燦爛的星辰。
午後陽光,如同肥皂泡般泛濫著彩虹光的白日夢,把一切秘密和懷疑,粉刷成象牙白,籠罩著紀河,照成最美好也最醜陋的海市蜃樓。
我像童話裏的女主角一樣,被英俊而溫柔的王子擁抱著,聽著他清淺的聲音,微帶哽咽地對我說:“好端端的,怎麼突然犯病了?你要嚇死人家麼?”
如果,沒有看到那段監控,我眼角的淚,一定是裝點感動的鑽石。
可我看到了。
所以,連淚水,都是閃爍著怨毒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