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十幾厘米長度的劍吻鯊輕巧地鑽入了空洞之中。空洞下方是黑暗而廣闊的空間,它遊蕩片刻,沒有發現任何值得注意的東西。
轉回頭,劍吻鯊注視著頭頂的石板。
它的身體開始膨脹,一點點地,適應了空洞的大。鼓脹的水性保護罩幾乎占據了整個空間,劍吻鯊不得不蜷起尾巴,中止了巨大化。
長長的吻部頂著石板,輕輕擰動。石板隻能從內部打開,它很快找到了關竅。為了消除打開石板的聲音,水性保護罩緊緊貼在石板和石壁上,吞沒了細微的聲響。
片刻之後,石板被卸了下來。
高術最靠近入口,他沒有猶豫,心地跳了下去。落在水性保護罩和劍吻鯊的背上,他穩定住自己,劍吻鯊翻動身體,悄無聲息地將他放到了地上。
緊接著,秦戈等人也一個個跳了下來。
秦夜時下去之前,叮囑雷遲留在地麵:“一旦發現周遊和盧青來的蹤跡,立刻報告我。”
雷遲忙問:“秦隊長,我想確認一件事。我在地麵擁有指揮權嗎?”
秦夜時:“有。地麵出現任何緊急情況,你又無法立刻從我這裏得到回應,你可以根據自己的判斷來行動。”
唐錯和白園站在雷遲身邊,白園晃動手中的酒瓶子,仰頭喝了一口。
高術收好劍吻鯊的時候,第一隻沙貓從地麵的缺口跳了下來。它身體很輕,動作很巧,落地時幾乎沒有任何聲音。抬起前爪舔了舔,沙貓睜著明亮的眼睛看向秦戈和謝子京。
第二隻、第三隻……越來越多的沙貓從洞口躍入。它們幾乎不作任何停留,立刻按照白園的指示,往黑暗的深處奔去。
秦夜時是出發前才聽雷遲提起白園的特殊能力的。他原先以為白園的精神體沒有任何作用,畢竟隻是一隻貓——但白園的複製能力太驚人了,每一隻沙貓的形態都異常完整,而且動作各不相同。秦夜時心中忽然又起了興趣:“這個哨兵不錯。”
秦戈很警惕:“園是我們科的人,你別打她主意。”
秦夜時擺擺手,沒把他這句話放心裏。
和薑永當時的記憶不同的是,此處沒有霧氣,沒有燈光,也沒有巨大的白象精神體。秦戈猜測,管理員老鼠的精神體應該是需要打開入口的時候才會出現。
沙貓沿著石道無聲前進,每經過一個缺口,都會往缺口裏鑽進一隻。拐過幾處黑暗的拐角,前方終於出現了亮光。
秦戈回頭看著身後的幾處缺口。那裏原本也是零號倉的監室,兩個管理員理應守在更靠近的出口的地方。但是鹿泉事件之後,零號倉的監室遭到破壞,不少囚犯死去,管理員應該壓縮了自己的管理空間,把犯人集中在零號倉的底部。
一隻沙貓心地踏入了亮光的範圍。在它前爪進入光圈的瞬間,亮光後部忽然湧動起來,像是有無數波浪,細細翻滾。
“……什麼人?”一把嘶啞的聲音從亮光裏響起,隨後從更深處慢慢走出了一個人。
那人身材高大魁梧,秦戈認出他是管理員大象。
“大象,我是秦夜時。”秦夜時走了出來,“我們應該見過,你還記得我嗎?”
大象的目光飛快在他臉上停留一瞬,閃縮了回去:“我知道你。你是秦雙雙的弟弟。”
秦夜時欣然點頭。大象和老鼠進入零號倉的時候,秦雙雙還是危機辦的主任,他們肯定是記得的。秦夜時走近了大象,他的狼獾跟在他身後,像人一樣雙腳直立,站了起來。
大象身後傳出古怪的聲響,像是有無數動物正在奔走。白色霧氣一股接一股地騰起,潛入他的身體裏。
秦戈看著地下的沙貓,忽然明白了。管理員大象的精神體是老鼠,但數量眾多的沙貓在這裏,老鼠沒辦法正常地出現。
周圍霎時間陷入了古怪的寂靜,隻有老鼠的吱吱叫聲,和沙貓偶爾發出的一兩句“喵”。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不要做無謂的抵抗了。”秦夜時看著大象,“我是奉命而來的。”
“……零號倉,要關閉了?”大象忽然問。
“這要取決於我們這一次會在這裏調查到什麼。”秦夜時坦白,“來的自然不止我們這麼點兒人,地上還有。整個西部辦事處也在配合我們。大象,別犯傻。”
大象的肩膀卸了力氣似的一垮。
“……你們早該來的。”男人聲音裏帶著自嘲,也帶著解脫之後的快意,“我都快要以為,零號倉已經被特管委放棄了。”
他轉身走入了深處。狼獾緊跟著他,秦夜時走在狼獾之後,眾人隨著大象走入一處燈火通明的寬大房間裏。
秦戈也認得這個房間,這裏安設著各類儀器,是兩個管理員定時定期給囚犯們注射鎮定劑和管理囚犯的地方。
秦夜時左右看了看:“老鼠呢?”
“死了。”大象,“一年前已經死了。”
大象很清楚,秦夜時等人的到來必定和多年前的鹿泉事件相關。隻是他沒料到,當年本來可以繼續深入調查的事件最後卻擱置了十年之久。
鹿泉事件和有關——大象習慣把他稱為周遊——也和老鼠有關。
那個瘦削的、長得像老鼠一樣的管理員,在謝諒和薑永把周遊帶到零號倉的時候已經認出了周遊。
他和周遊曾經有過幾麵之緣。在自己的家裏,在便宜的旅館裏,他給周遊一些錢,周遊會巡弋他的“海域”,然後掀起遠勝一切快感的愉悅風暴。
他認得周遊,但他不敢相信。這個年輕英俊的向導,到底做了什麼而被押送到零號倉?
老鼠在零號倉裏當了很久的管理員,每年年底和大象輪著回到危機辦總部彙報工作。在一次彙報工作的間隙裏,他結識了周遊。
有人告訴他,有一個沒有名字的向導,擁有古怪的能力,能讓人“爽”。
罹患餘光恐懼症多年,除了自己的家人之外,老鼠沒有跟任何人有過密切的交往。他起先以為對方是暗示那位向導在出賣身體,但對方反複強調“隻有哨兵和向導才能理解我的意思”。出於好奇,老鼠問到了那個向導常常出沒的地點,並順利見到了那位少年人。
“我不出賣身體。”十來歲年紀的向導笑著,“但我有別的辦法能讓你高興。”
一試之後,老鼠的興致一發不可收拾。他很迷戀周遊給他的刺激,但彙報工作的時間太短了,期限一到,他不得不回到零號倉。啟程的前一夜,他又約見了周遊。那時候的向導還未擁有姓名,他隻自己姓周,父母雙亡,從南方一直流浪到這裏,因為聽母親這裏有一個王都區,無論什麼樣的特殊人類都能在王都區裏找到棲身之處。
那下著雪,是城市在冬裏的第一場雪。老鼠把他送到了王都區,看著他走入昏暗的道路之中。雪被燈光照透,羽毛一樣輕,星子一樣亮,從黑裏飄飄灑灑往下落。那一年的冬很長很冷,老鼠會在無事的間隙裏,偶爾想起這個年輕英俊的少年。這麼冷的冬,他要怎麼過呢?有沒有人願意給他一個棲身之處?
“我希望他能過得好一些。”老鼠,“在王都區裏,他應該能生存下去。那麼年輕,他還有很長的路可走,學點兒東西啊,結識新的朋友啊,起個名字啊。對吧?”
對大象出這些話的時候,老鼠才剛把周遊扔進B0064號監室。
周遊一直在發抖,歇斯底裏地尖叫,因為強烈的頭疼,滿臉都是淚。
大象看出自己的兄弟對這個囚犯不一般,追問之下老鼠才出自己和周遊曾經相識。
謝諒和薑永沒有告訴兩人周遊做了什麼,檔案語焉不詳。“殺人”,這是押送者的回答。
“犯什麼傻呢?”老鼠對大象,“他的能力多好啊,如果好好學習,好好利用,一定能做個了不得的人。至少比你我有用。”
大象不解:“那你為什麼選擇B0064?它那麼,那麼窄。你認識他,應該挑個好一點兒的監室。”
“我是可惜他。”老鼠看著自己的弟弟,“但這不是可憐。我和你是零號倉的絕對權威,他不能試圖挑戰。”
老鼠是哥哥,大象是弟弟。大多數時候,兄弟倆中占據主導地位的還是老鼠,大象不敢忤逆和反對老鼠的意見。兩個人在鹿泉的地底下共同生活,躲避著別人的目光,也算是平靜度日。
因此,當幾後老鼠把周遊從B0064號監室中放出來的時候,大象沒有阻止。
周遊連續幾都沒有舒展過身體。這是零號倉裏常見的懲罰方式:囚犯不能離開狹的監室,食物和水會從監室的洞口扔進去,管理員使用注射槍,隔著洞口的孔向囚犯注射鎮定劑。懲罰有時候會持續一個月,囚犯迷迷糊糊,一直跪趴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