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宗境內是沒有牢房的,因為無妄宗的開山掌門人長青老人很討厭這類禁錮人身自由的方式。
犯了錯的弟子罰一罰不許吃晚飯,頂天了讓他跪著反省,或者直接由師父拖回自己的院落中揍一頓出出氣,一定要注意關好院門,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對此,長青老人曾雲淡風輕的解釋過:“牢房?無妄宗不需要那勞什子東西,還得派人打掃,忒麻煩。”
沒有牢房,但有刑堂。
刑堂是長青老人身死後,由執教長老宋笑唅設立的一個地方,設立初衷是為了掌罰一些犯下大錯又不至於被逐出師門的弟子。
宋笑唅那時年輕,尚未對自己的威儀有過什麼直觀感受,不知道其實隻要自己一張嚴肅陰沉的臉出現,無妄宗哪還有敢惹是生非的弟子。
這座刑堂從建立伊始就這麼一直孤單的矗立在無妄宗境內,久久無人問津。
一根二指粗的鐵鏈栓在隋簡的右手上,另一端被牢牢固定在牆上。鐵鏈長約兩米,由玄鐵打造,十分沉重,徹骨冰涼。
不見天日的刑堂一隅隻燃起兩盞燭台,倒不是執教堂的弟子刻意苛待他,隻是這座刑堂確實從建立以來就沒人用過,也沒人來打掃,條件比較有限,就連這兩盞燭台還是平日跟他關係不錯的執教堂弟子特意給他找來的。
隋簡坐在地上,刑堂裏除了各種落灰的刑具什麼都沒有,他的活動範圍相當小,盡管他也沒想著要怎麼動。
他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思緒漫無邊際的亂飛,努力想理清最近一段時間內發生的各種事。
這一切似乎都是從這一次的武林大會開始的,或者更早,早到他被師父派去巫醫穀取藥,回來時在溪水上遊的林間遇到被圍攻的神秘少年,通過他得知了白玉山莊拐賣孩子的勾當。
白玉山莊那夜救人未果,反倒被救出來的孩子反咬一口,指證他身邊的少年是魔教之人。
說起來,武林大會剛結束那會,他被嶽門穀的弟子攔住,說他夥同那自稱來自鶴忘川的魔教女子寶子禾給白雲天下毒,聽說後來白雲天醒了,那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吧。
武林盟表麵上是針對他和阿花,後來又針對師父,到最後真實的目的又成了無妄宗。
那新任武林盟主剛愎自用,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身後追隨的門派似乎不少,倘若武林盟真要與無妄宗為敵……
他想到頭痛欲裂才停下來放空片刻,才好一點又開始繼續想。
他不明白無妄宗裏誰會處心積慮的要讓他身敗名裂,被逐出師門,甚至被清理門戶。
不明白為何雪域山莊到頭來會說他去偷盜聖藥,且不說清懿丹本身就是假的,那日宮鳴後來的態度明顯就是想大事化小,怎麼到最後他還是坐實了偷盜的罪名。
龐師叔是從何處得知清懿丹的事,給雪域山莊通風報信的人是不是關玉簫,知道他行蹤的人還會有誰?
那些孩子們都平安到家了嗎?
嘖,好煩啊。
也不知道師父現在怎麼樣了,竇師叔說他經脈逆行至今昏迷不醒,師父的身體狀況到底有多嚴重,連龐師叔也沒辦法嗎?
師父為什麼要替他出頭呢,為什麼要跟武林盟的人正麵起衝突呢,為了他這個不省心的徒弟,根本不值得啊。
隋簡畏寒的把自己整個人蜷縮成一道蝦米,在陰森冷暗的刑堂裏顯得如此渺小,他的晚飯隻有一碗白粥,現在肚子餓得咕咕響,身子還時不時的瑟瑟發抖。
黑暗和寒冷縱使讓人感到無所適從,但最讓人害怕的,還是未知。
謝寒子走進刑堂看見的就是這樣揪心的一幕。
那自小被他疼寵著長大的徒弟,如今背負著一堆莫須有的罪名,硬生生被壓彎了挺拔的脊梁,甚至在他人事不省的時候被無妄宗裏那幫老家夥們欺負,揚言要逐他出師門,還想清理門戶。
出誰的師門?清誰的門戶?他這個師父都沒發話呢,誰敢!
一群混賬東西。
謝寒子麵色慘白,一半是病的,一半是氣的。
他緩步走到隋簡跟前,動作間透露出一股行將就木的死氣,在空蕩的刑堂裏輕飄飄的喚了聲:“小簡。”
隋簡一愣,不敢置信的抬起頭,謝寒子隻披了件單薄的白色外衣,像是來的時候隨手拿了一件。
他發冠未束,濃密的黑發散落在肩背,在昏暗的燭光下能清晰的看到其中夾雜著幾根銀絲。
眉目溫柔依舊,隻是眼神中多了些疲憊。
“師父……是師父嗎……”隋簡嘴角顫抖著往下撇,訥訥道:“不會是我餓得出幻覺了吧。”
謝寒子矮下身,修長的手指在隋簡的眼角揩了一下,輕笑道:“都多大了,怎麼還哭鼻子呢。”
冰涼的臉頰上傳來溫熱的觸感,隋簡嘴唇翕動,意識到眼前之人不是他神誌不清產生的幻覺,是真正的,散發著溫暖的師父,他的師父。
他眼前一陣模糊,猛地撲到謝寒子的懷裏,將這幾日的委屈,迷茫,不知所措統統化作眼淚沒入師父輕薄的衣衫中,也不在乎會不會被師父嘲笑,反正他再糗的樣子師父也不是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