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簡得以重見光明,是在兩天後的清晨。
前一天下了場秋雨,阿花帶著他找了個破廟藏身,這時他已經隱約能聽見些聲音,但就像把耳朵浸在水裏一樣,不是很清晰。
他沒跟少年提起自己的聽力恢複了些,懷著幾分幼稚的心理,想看看平時自己聽不見的時候少年都說了些什麼。
結果就隱約聽他抱怨著:“什麼破地方,連塊稍微幹淨點的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居然還有柴火。”
“……怎麼是濕的!”
“太破了,真的太破了,房頂都漏了。”
“這種地方怎麼到底怎麼住人!”
隋簡麵上保持著純良的微笑,心裏已經笑瘋了,他從不知原來阿花還有這樣暴躁的一麵。
一直以來阿花給自己的印象都是少年老成,刀子嘴豆腐心,雖然時常沒大沒小的出言嘲諷自己,但為人還算可靠,還總願意在關鍵的時候出手幫他。
並且,稍微有些黏人。
這一點總能讓隋簡恍惚覺得阿花就是他找了八年的祝麟。
仔細想想,他們同樣出身燭龍教,年紀也對得上,長相雖然差別很大,但祝麟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何況祝麟丟了那年才十一歲,長大後的祝麟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他也不清楚,他猜想不會有很大的變化,許是從小美人長成了大美人,便一直執著的按照祝麟小時候的樣子找,如今再一想,找不到也不奇怪。
如果他從前仔細摸過祝麟的臉就好了,皮相也許會變化很大,骨卻不能。
性格也一直是隋簡覺得二人不能是同一人的重要原因,祝麟的性格多少有些靦腆,甚至是孤僻,在無妄宗那會,除了自己,他對誰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熊樣,練功認真勤勉,心思又敏感,總能體察旁人細微的情緒,總的來說,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而阿花呢,隋簡見到他的第一麵,他就在殺人。他對待人命似乎總看得很輕賤,整天擺出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混賬樣,倒是和小時候的祝麟有些微妙的相似……不不不,祝麟可不混賬。
如今又發現了一點,二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潔癖。
但若真是祝麟,為什麼不肯直接與他相認,難道他是在怪自己沒能及時找到他?還是說,他因為某些原因已經把自己忘了?
隋簡垂眸思考著,右手冷不丁被人牽住。
阿花展開他的手心,在上麵寫了“休息”兩個字,接著把他領到一塊鋪著柔軟稻草的地方,也不知他是從哪裏搗騰來的,還在最上麵鋪了一件外衫,就讓自己坐了上去。
“今晚就這麼湊合吧。”
隋簡下意識想點頭,猛然想起自己現在“聽不見”,趕緊順勢躺在少年特意鋪就的“床鋪”上,閉上眼,等待睡意降臨。
身旁的位置陷下去一塊,阿花也跟著躺了下來。少年低沉的嗓音在自己耳畔朦朧的響起:“快點好起來吧。”
隋簡的嘴角悄悄挑起一個弧度,心上仿佛隨著身下鋪就的稻草軟成一片。
許是阿花的祈禱起到了作用,第二天一早,他真的能看見了。
他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就看到阿花近在眼前的睡顏。
外麵的雨已經停了,燦爛的陽光打在少年沉睡的麵龐上,美好得不可方物。
兩人湊得太近了,近得他能數清少年的每一根睫毛。不得不說,即使已經看習慣了,驟然離得這麼近觀看少年的臉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衝擊力,隋簡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卻一直沒舍得挪開眼。
少年小扇子一樣的睫毛倏地上下張開,隋簡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對上祝麟琉璃一般清透的眼眸。
二人對視片刻,隋簡有些尷尬的打了聲招呼:“早啊。”
祝麟眼簾半闔,嘴裏嘀咕著:“好吵。”
隋簡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追問道:“什麼?”
祝麟閉上眼,“心跳,好吵。”他說完竟是又睡了過去。
隋簡:“……”
反正你長得好看怎麼說都對。
空氣中飄散著雨後特有的潮濕氣息,此時二人距離清酒寨還有不到半天的腳程。
祝麟身姿挺拔,端坐在踏雪上,時不時用餘光瞄一下悠哉牽著馬在地上走路的隋簡,幾次欲言又止。後來他終是忍不住道:“你為何不來騎馬,還能走得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