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亡齒寒

晉國的祖先是周武王的兒子,周成王的弟弟虞。據說虞和成王小時候在一起玩兒,成王把梧桐樹葉削成珪的形狀,交到虞手中,說:“我用它封你。”珪是授爵位用的玉器。在一邊的大臣請成王選一個日子舉行正式的封建儀式。成王說:“我們那是玩遊戲!”大臣說:“天子說的話可不能當兒戲。”這時他們的叔叔周公剛剛平定了唐國的叛亂,成王就把虞封在唐地。這就是 “桐葉封弟 ”的故事。

三百年後,大約和鄭莊公封太叔段同時,晉國的國君晉昭侯把他的叔叔封到曲沃。這兩支族人也發生了鄭國那樣的衝突,隻是結果正相反。被分封到曲沃的這一支族人幾次攻殺國君,到了第三代曲沃武公的時候,終於滅掉國君的正宗。曲沃武公把晉國的寶物都獻給周天子,換來周天子的承認,正式成為晉國的主人。晉獻公是晉武公的兒子。因為他這一支是以旁支奪了正宗的君位,他害怕同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於是和大臣們陰謀策劃,突然把叔父和叔祖們的家族包圍起來,全部屠殺。晉國國君身邊從此沒有了被稱為公族的同姓近親大家族,可是異姓大家族的政治地位和影響力卻增強了。這是晉國的政治格局和其他國家明顯不同之處,對晉國以後的曆史有深遠的影響。

晉獻公一生攻滅了許多周邊國家,使晉國成為一個大強國。假道伐虢是這些兼並戰爭中最著名的一個。晉國的南方有一個虢國,以前晉國內戰時總和獻公的父親武公為敵,收留了許多晉國流亡的公子。獻公要去打它,可是晉國和虢國中間隔著一個虞國。大臣荀息給獻公出主意,要他把自己的乘馬和玉璧送給虞國的國君做禮物,向虞國借道。獻公說:“它們是我的寶貝啊!”荀息說:“這不過是把它們放在外麵的府庫裏暫時保存一下罷了。”虞公得到禮物非常高興,不但同意借道,還帶頭去打虢國。大臣宮之奇勸他也不聽。虞國和晉國一起攻下虢國的下陽,滅掉了半個虢國。

三年後,晉國又要借道伐虢。宮之奇對虞公說:“虞和虢就像一件衣服的裏子和外表一樣,誰也離不開誰。就像嘴唇要是沒有了,牙齒就會感到寒冷。虢要是滅亡,虞一定跟著滅亡。晉國的野心是不能助長的,招引來敵國軍隊更不是兒戲。上一次借道就已經大錯特錯了,怎麼能再借呢?”虞公說:“晉君和我是同一個祖宗,他能害我嗎?”宮之奇說:“虢國和晉國也是同一個祖宗,論關係比虞國還近,晉國連它都要消滅,何況虞國。而且要論親疏,虞國能和晉獻公的祖父和父親的那些兄弟們比嗎?他們的家族有什麼罪?不是被殺,就是被逼逃亡。不就是因為他們是太親太近的同宗,所以被看成對君位的威脅嗎?親屬太近都會被當作威脅消滅,更何況靠得太近的國家了!”虞公說:“我供獻給神的穀物既豐盛又潔淨。神一定會保佑我。”宮之奇說:“我聽說鬼神和人沒有實在的親緣,他們隻站在德行一邊。所以枟周書枠上說:‘皇天無親,唯德是輔。’又說:‘散發芳香的不是獻祭的穀物,而是獻祭者的德行。’如果祭品能夠討好鬼神,那晉國滅了虞國,獻上同樣豐盛潔淨的祭品,神還能把聞到的香味吐出來嗎?”虞公不聽,宮之奇就帶著族人逃到別的國家去了。他說:“到不了年底虞國就要亡了,晉國這一次出兵就會動手的。”晉國滅了虢國,回來順路把虞國也滅了,虞公也當了俘虜。荀息把馬和玉璧還給獻公。獻公笑著說:“馬還是我的馬,可是老了幾歲。”

這件事發生在公元前655年,被記錄在儒家編寫的史書枟左傳枠裏。它留下了 “唇亡齒寒 ”這個成語,也記錄下了中國人對神的觀念的改變。在原始信仰中,神往往與某一個族群或者邦域有特殊的親近關係。它好惡不定,喜怒無常,就像人無法駕馭的自然力一樣,而且有和人類相同的物欲,人要用供獻去討好它,以換取對自己的保佑。而在現代宗教中,神被道德化了,它是道德的化身,是一個懲惡揚善的力量。它的好惡完全以人的德行為依歸,也不再隻屬於個別的邦域或者族群。人在神前能夠奉獻的隻有虔敬的心靈。這樣的心靈與任何帶有交易意味的祭獻都不相容。物質奉獻的性質也隨之改變。人用它表達愛心,而不是交換神佑。宗教組織用它濟世,而不是自肥。這是各民族在進入文明時代的門檻時普遍發生的、從原始信仰向現代信仰的轉變。與之相應的就是佛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這樣的世界宗教的興起。枟左傳枠記錄下了這個轉變過程在中國的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