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湖水那樣冰涼,不知道母妃冷不冷。”
“她穿著素日裏最喜歡的素色雙夾對襖,發髻是有隻彼岸花模樣的金釵。她臉上帶著笑,把我摟進懷裏道:"祁兒日後一定要好好的,懂事些,別惹你父親生氣。"”
“我那時才幾歲,就點了點頭。”
“我眼睜睜的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進冰涼的湖麵,臉上還依舊帶著笑容。”
“讓人詫異的是我竟然沒有哭。就那樣在冰天雪地裏打著哆嗦,腦子都不靈光了。夜深人靜,除了潺潺的流水聲,沒有其他聲音了。”
“我就開始沿著湖麵走。”
“走了半響,天都要蒙蒙亮了。我懷疑自己這是在幹什麼,為什麼不去找母妃她又去那裏了”
“天上飄了雪花,紛紛揚揚。湖麵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我閉上眼睛,狠心跳進了湖裏。”
“湖水就四麵八方湧過來,層層將我包圍。冰涼刺骨,手腳都開始抽搐。我覺得我就要死了。”
“死了也好,死了就什麼事情都沒了。也不會在晚上瞧見母妃偷偷的望著自己流眼淚,也不會瞧見父皇怎樣欺負母妃。”
“我心裏是恨他的。”
“意識逐漸模糊了,突然就看見一團穿紅色袍子的人跳進湖裏。他還是她在湖水裏根本看不清楚。但是能看出來她水性也不好,七手八腳的掙紮著,卻一直朝我遊過來。”
“離近了,才看清楚那是個小姑娘,年齡和我相仿。臉圓圓的,眼睛很大。”
“我就那樣呆呆地看著她。”
“直到她的手攥住了我的手。”
“再後來就沒有印象了。暈倒之前,我瞧見了她耳朵後麵有顆小小的紅痣,我還奇怪來著,這個人真是好心腸,也好傻。自己都不會遊泳,就下來救我。”
“醒過來之後就已經在宮殿裏了。一眾丫鬟婆子都圍著我看。皇後娘娘攥著我的手滿臉擔憂。而父皇隻是冷冷的在一旁垂眸看著我,說:"我竟然不知道你這樣能耐,和你母親一樣。"”
“我看見皇後娘娘抹了抹眼睛,攥著我的手問:"祁兒,怎麼樣了?還好嗎?"”
“我沒有說話。”
“母妃在哪裏?我問。”
“皇後娘娘的眼淚便落下來了。”
“一眾丫鬟婆子也陷入了沉默。”
”我終於知道了,那冰天雪地裏不是夢。”
“我又開口問:"救我的人是誰"?”
“皇後娘娘說了一句什麼我沒有聽清楚,恍恍惚惚裏聽見了一句江家小姐。”
“我覺得我腦子亂糟糟的,疼的很。”
“父皇將所有人都驅走,冰涼的眼神落到我身上,仿佛能夠從我身邊看見別的人的影子。”
”我恨他。”
“我發高熱,幾天之後才徹底康複。”
“自那之後我就不愛笑了。”
諸祁眼眸冰涼,唇角緊緊的抿著。
這是一段從來沒有聽過的往事。裘凜聽見他這樣說,沉默了半響,才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句話都沒有說,又好像有千言萬語。
諸祁回過神來,唇角勾起一抹笑:“我是不是太矯情?”
裘凜搖頭,歎了口氣,給他滿上了酒。
諸祁將視線落到杯上。
“後來那日我與她見麵,才看清楚了,寶珠耳朵後麵是有一顆紅痣的。”
裘凜心下了然,但也是十分吃驚,原來是這樣。是因為江寶珠幼時救了諸祁一命。說起來這還是緣分。是命中注定也說不準。
諸祁命婢子取了他的五弦琴來。
這琴是古時便有的,隻有五弦。彈奏極為困難。京中沒幾個人會彈奏,彈起來聲音嫋嫋,也是極為動聽。
諸祁指尖輕撫,音符便緩緩而出。時而激烈,時而幽緩。琴聲傳出,似乎能夠看見茫茫江麵上空無一人,四麵皆是雪白,水天一色。
隻見一人身披黑色鶴氅,負手而立,在這茫茫天地之間,似乎隻有一點墨。
太過於孤寂悲涼。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一曲終了,語音緩緩繞梁,久久不散。
裘凜驚覺,不由得心裏悲傷。抬手抹了抹眼睛,臉上早已經一片濕濡。
諸祁把手放在琴弦上。那手骨節分明,手指細長。他又說:“沒什麼好可憐的。在這世上誰又是容易的?”
裘凜嗯了一聲,定定的看著他。似乎想要從他臉上找到幾絲悲傷的情緒。可是他發現,這位年輕太子臉上一片清明。連眼神亦是幹幹淨淨,半分情緒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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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花燈會,街上熱鬧至極。
年老婦人背著籃子,父親背著年幼的孩子。幾個穿著漂亮衣裙的小姐提著花燈籠,嬉笑著拉著手結伴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