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杭州府科舉夢斷 上海灘大佬鬥法(3 / 3)

“可是與你同行的那位?”

“正是。”

“原本跟在身後的,路上遇到衙門遊街示眾,想是看熱鬧去了。”

“多謝陳兄,後會有期!”挺舉再一抱拳,轉身就走。

“伍兄留步!”陳炯叫道。

挺舉頓住。

“天色已晚,”陳炯指指天道,“杭州又是省府,大街小巷不知千百,伍兄哪裏尋去?依在下之見,莫如就近尋個歇處,及至明日,慢慢尋他不遲。”

“這……”挺舉看看天色,也踟躕了。

“前麵有家客棧,就在這湖邊,頗為雅致,伍兄若無別的去處,就隨在下小酌一杯!”話音落處,陳炯人已抬步,頭前走去。

挺舉不好再說什麼,跟他走有一時,果見一處雅所,麵湖靠山,門麵整潔,抬頭望去,匾額上赫然寫著“鳳凰池”三字,再看楹聯,上聯是“出入鳳凰池上客”,下聯是“往來龍虎榜中人”,這也記起先父曾經向他提及這家客棧,說是每逢大比,此店總是客滿,去晚了根本排不上號呢。

然而今年,店客寥寥可數。小二熱切地導引二人入店,陳炯選出兩個麵湖雅間,付下定金,又叫小二置辦幾個下酒菜,在湖邊石幾上擺開,打開一壇紹興陳酒,拿大碗斟滿,推給挺舉一碗,自己亦端起道:“科舉既廢,伍兄這得解放,可喜可賀。來來來,在下為伍兄道賀,幹!”

一腔熱望化作泡影,挺舉正自沒個排解,便端起一飲而盡,而後斟滿,與陳炯大碗對飲,不消一時,一壇老酒已去半壇,二人之間話也多起來,不由得再次扯到科舉。見挺舉愁腸百結,陳炯爆出一聲長笑,把酒問道:“敢問伍兄,考舉可為功名?”

挺舉略一思索,道:“為功名,也為功名之外的東西。”

“爽快!”陳炯豎拇指讚道,“伍兄是我所問過的承認功名的第一個秀才。說說你功名之外的東西?”

“家國。”

“咦,為什麼先家而後國?”

“沒有家,就沒有國。”

“伍兄錯矣,”陳炯朗聲糾正,“剛好相反,沒有國,就沒有家。唉,你們這些秀才呀,都讓八股文害苦了。”

“觀陳兄也是飽學之士,難道就沒有讀過八股?”

“讀過,讀過,”陳炯哈哈笑道,“說來慚愧,為這八股生生把我老爸氣死了。”

不待挺舉追問,陳炯豪爽地講起自己家世,講父親如何調教他,如何請先生教他讀書,他如何厭文喜武,一連氣跑幾個先生,如何連考幾次皆未衝過童生試這道大坎,父親如何納悶,如何在夜半查出他念的盡是旁門左道,武功秘籍,如何拿棍子滿院子打他,如何一口氣上不來倒地而去,無人管束的他又是如何把田地房產一點點兒賣光,從此後浪跡天涯,訪師交友,以酬平生之誌,等等,一樁一件,娓娓道來,聽得挺舉兩眼發直,如聞江湖奇俠。

見陳炯頓住話頭,挺舉好奇問道:“陳兄方才講到平生之誌,敢問誌在何處?”

“死國可乎?”陳炯眯眼望著他,端起酒碗,朝他舉一下,半笑不笑道。

挺舉震撼了。忠孝生死,在此人眼裏竟然這般不堪,實出挺舉意外。

“敢問伍兄所誌何方?”陳炯反問。

挺舉苦笑一下,轉看湖水,良久歎道:“唉,除科場之外,在下真還……”又是一聲苦笑,輕輕搖頭。

“在下問的是誌,不是科場!”

挺舉吸口長氣,扭過頭來,複出一聲長歎。

“在下可為伍兄作答?”

挺舉看過來。

“在下死國,家國一體,伍兄所誌當是,死家可乎?”陳炯一聲朗笑,仰脖飲盡。

挺舉正要接話,耳朵陡地豎起。

遠處隱隱飄來一個聲音:“挺舉阿哥,伍挺舉,你在哪兒?挺舉阿哥……”

“阿弟,我在這裏!”挺舉忽地站起,迎聲音跑去。

不一會兒,挺舉攜手順安來到湖邊,將他包袱放到一邊,剛剛按他石幾邊坐定,陳炯拿著一隻空碗從店中出來,坐在原位。

看到他的絡腮胡子,順安頓時魂飛魄散,一時僵在那兒。

“兄弟,”陳炯斜他一眼,雙手抱壇將碗倒滿,推碗過來,“你來遲了,當吃罰酒三碗!”

順安依舊怔在那兒。

“阿弟!”挺舉指碗努嘴。

“阿哥,”順安乍然醒來,忽地起身,一手扯住挺舉,一手拿起包袱,“快跟我走!”

“哦?”挺舉怔了,“啥事體?”

“甭管啥事體了,隻管跟我走就是!”

“天色黑定了,你要去哪兒?”

“去哪兒都成!”

“咦,為個啥哩?”

“哎呀,阿哥,叫你走,你就走,一時講不清爽哩!”

挺舉非但不走,反倒退回幾步,一屁股又坐下來。

“阿哥!”順安急得直跺腳。

“阿弟呀,我和陳兄講好住在此店了,要是沒有別的事體,”挺舉指指石幾,“坐下喝酒吧。”

陳炯也看過來,目光中帶著冷蔑。

順安打個寒噤,不敢再說什麼,乖乖坐下。

挺舉借酒澆愁,陳炯快意恩仇,順安心神不定,假意應酬。一壇喝完,陳炯興起,喊小二又拿一壇,開壇暢飲。

又過數巡,陳炯看樣子實在喝高了,盯住挺舉:“伍兄,交你這個朋友,值了。”

“在下也認你了!”挺舉倒酒,各推一碗,“來來來,喝喝喝,不醉不休,醉死算數!”

“不不不,”陳炯推道,“陳某不能醉死,伍兄也不能醉死!”

“為何你我皆醉死不得?”

“因為陳某明日要做一樁大事體,不定還得麻煩伍兄哩!”

“小事體,讓在下做什麼,陳兄隻管講出!”

“就做這個,”陳炯指下自己的身體,“萬一在下玩砸了,這一百多斤,還得麻煩伍兄尋個地方埋了,免得便宜野狗!”

“這個好說,”挺舉顯然完全喝高了,根本沒明白陳炯說的是啥,隻管接腔,“陳兄這想玩啥花樣?”

“狗日的巡撫拿到在下幾個兄弟,明日監斬,在下這去宰了那廝,救出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