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挺舉遇鬧米糧店 俊逸被擲風浪尖(3 / 3)

“累了就睡吧。”挺舉歪頭倒在床上,拉被子蓋上肚皮。

“阿哥?”順安卻在亢奮中,“你難道不想聽聽阿弟是為啥累的嗎?”

挺舉一動不動:“講吧。”

“你得坐起來聽。”

挺舉坐起來。

“阿哥,講起這事體,我……我無論如何都要謝謝你。”

“咦,”挺舉納悶了,“你謝我做啥?”

“謝你把我引薦給魯叔。”

“看樣子,你是遇到好事體了。”

“是哩!”順安眉飛色舞,“你可曉得魯叔這人有多厲害嗎?”

挺舉搖頭。

“告訴你個秘密,但你必須保證對啥人也不能講。”

“那你最好甭講。”

“阿哥,我可以瞞天下所有人,隻不可以瞞你。在這世上,隻有你對我好,是真好。”

挺舉笑笑。

順安壓低聲音:“上海就要成立商務總會了。什麼叫商務總會,你曉得不?”

挺舉搖頭。

“就是所有商人抱成一個團,擰成一股繩,在生意場上與洋人討價還價。”

“哦?”挺舉為之一振,“這是好事體呀。”

“是哩。中國人一盤散沙,所以才受欺侮。要是大家夥兒抱成一個團,幾億人,嚇也能把洋人嚇暈。”

挺舉點頭。

“你猜猜看,與洋人討價還價的商約,還有成立這個商會的章程,都是啥人寫的?”

挺舉搖頭。

“是魯叔!”順安聲音激動。

“你是哪能曉得的?”

“所有這些全是由阿弟我一人謄抄的。”順安不無自豪,但聲音被他壓得很低,“魯叔叮囑我務必保密。我從後晌抄起,一直抄到方才,總算抄好了,一式兩份,抄了整整幾十頁,清一色小楷,抄到後來,我是腰酸背疼,手指都直不起來了。”

挺舉“哦”出一聲,複又躺下。

“阿哥,”順安的聲音更低了,“這樁事體,整個上海灘,除魯叔之外,也就我一人曉得。不過,眼下又多一個人,就是你,我的大恩人,我的好阿哥!”

挺舉的眼睛完全閉上。

翌日晨起,俊逸將順安謄清的兩份商約和章程分裝入兩個紙袋,一式一份,親自送往四明和廣肇。

“嘖嘖嘖,好文筆嗬!”查敬軒一邊閱讀,一邊迭聲誇道,“你看,俊逸擬出的這六條,明宗旨、通上下、聯群情、陳利弊、定規則、追逋負,都很好嘛。單是這第一條,就很了不起。”清下嗓子,朗聲誦讀,“第一條,明宗旨:本公所之設,為集思廣益,講求商務起見。上海西商各有總會,日本通商大埠,皆設立商業會議所,益以公餘之暇,隨時聚會,凡商務切己利害之事,無不考求詳審,是以日見進步,年盛一年。我華商則和而不同,渙而不聚,商務利害,未能專意講求……”放下稿子,嘖嘖又是幾聲,“這些話,真正講到妙處了。我曉得俊逸是個才子,沒想到他介有能耐!”

“阿爸,”查錦萊皺起眉頭,“你不要一味誇他。這些東西都是大家夥兒共同討論出來的,擱在啥人頭上都寫得出來。阿爸讓他寫,是白送他個臉。”

“嗬嗬嗬,”查敬軒邊笑邊搖頭,“錦萊呀,能寫出這些不容易啊。你再看,‘華商心誌不齊,意見各殊,視同業肥瘠,漠不相關,自私自利,彼爭此奪,或高抬價值,或傾軋市情,卒至兩敗俱傷而後已。此皆失於見小欲速,亦由同業不肯齊心,以致利權操縱盡入洋商之手,最為商務之害……’俊逸可謂是點到實處了呀。”

“阿爸,”錦萊力陳道,“此人文筆雖然不錯,能力也有,隻是無法指靠。”將商約拿起,雙手奉上,“你看看這商約,我把詳細條款都列給他了,可關鍵地方,尤其是關於我們甬商切身利益的幾條,他無一列入,胳膊肘兒明顯朝外拐,把進卿他們都惹生氣了。”

“這個好呀,”查敬軒接過商約,兩眼卻沒離開章程,邊看邊為俊逸開脫,“這事體多少眼睛都在盯著,俊逸的胳膊肘兒多少朝外拐一點很好呢,免得有人對我們說三道四。不管怎麼講,這個商務總會是屬於滬上各業各幫的,姓丁的讓老爸主持,老爸在麵上得一碗水端平才是,不能過分呢。俊逸這樣寫,基本對路,你要告訴進卿他們,不能鼠目寸光,隻盯住眼前一個小芝麻籽兒。”

“阿爸教訓得是。”

“至於這份商約,”查敬軒將商約啪的一聲置於案上,“不過是寫給洋人看的。在洋人眼裏,它們重要,我們也得較真,但在國人眼裏,它們並不重要。跟洋人不同,國人重的是天理,重的是人情。法網恢恢,全在人為啊。”

“是哩,是哩。”對於父親這番高論,查錦萊由衷佩服,連連點頭。

“錦萊呀,”查敬軒的眼睛從章程上移開,望向兒子,“老爸這也給你托個實底,此番籌建商會,與洋人商約倒不緊要,緊要的是這商會章程,是這規矩的製訂,是選舉,是總理、總董和議董的人選。”目光再次轉向章程,“所有這些,俊逸這都寫進第五條裏了。看得出來,俊逸動了腦筋,基本典用英租界工部局範式。這些規則大多不錯,可以擺到桌麵上,隻有兩條略顯不妥,一個是會員資質,隻提會費,不提品行,不妥。”

“是哩,”錦萊應道,“交點錢就能入會,商會裏勢必魚龍混雜,尤其是那些幫派中人也會趁機攪和進來,壞了阿爸名聲。”

“壞了老爸名聲倒在其次,壞了商會名聲問題可就大了。商會是個新事體,要想在上海灘立足站穩,有個長遠,就必須以正為本,行得直,立得端。會員必須得有配額,要按行幫配比,不能是啥人交錢啥人入會。”

“是哩。阿爸,另一個不妥呢?”

“就是這方式。”查敬軒放下章程,“啥都擱明處了,隻有票箱是在暗處,這就不妥。啥人投啥人的票,應該清清爽爽才是,要讓人看得見,辨得清。照眼前這個設計,把不記名的選票往暗箱子裏一塞,要是有人吃裏爬外,啥人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