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籃觀音 第六章 裱褙王
王守拙的口音雜燴了很多地方的方言特點，天津呀安徽呀東北呀什麼的都有，清江浦的人由此認定他不是個凡人——年紀輕輕，跑過那麼多碼頭，能是凡人麼？
轉了轉，相中了花街沈子泠的一爿老宅子。
沈子泠正就著一小碟花生米喝酒呢，見門縫裏探進個腦袋，就招招手：有事？先進跟我喝一巡再說。王守拙答應著卻不擅飲，一會兒，臉就像個關老爺了。頭腦很清醒，身體卻坐不住，扶住牆壁，要走。
沈子泠這時候才問：你是想租我這宅子的吧，準備做什麼呢？
也不做什麼大用，自小學得一門裱褙的手藝，權且糊一口飯吃吧。
說話的時候，王守拙已經搖搖晃晃地出了門。
來吧，來和我做個伴。沈子泠說。
破破爛爛，帶來很多東西。
把那些破爛放進閣樓的臥室，鎖好，這才在當街的屋裏鋪了案板，擺上白芨調成的漿，一把棕刷，再在牆上掛一卷空白的畫軸。
取一張白棉紙，把一支大號龍須筆吮在嘴裏舔順了毫，玩兒似的寫了“本店裝裱古今字畫”，刷一層白芨，粘到外麵的板壁上。
內行看門道，沈子泠好像是無意中瞅了瞅，就回頭對王守拙說：看樣子，我得多收你幾成租金，憑你的手藝，是不會在意這幾個小錢的。
王守拙笑笑，由您吧。
沈子泠家的板壁坑窪不平，而王守拙就那麼隨意地將白棉紙往上一粘，順手橫裏抹三下，豎裏抹三下，那紙竟是平展展的，而且，沒有一個氣泡。
這手藝，了得。
清江浦，那是鹽商和河督們待的地方，這些人，有的是花不完的銀子，一開始，逛個青樓下個茶館，現在，開始玩古董字畫了。
幹裱褙這一行，隻要手藝好，還怕沒飯吃？
有一回，河道總督拿來一幅畫，是北宋龔開的《中山出遊圖》。所繪鍾馗相貌奇特，虎目虯髯，有氣吞山河之威。
是好畫，卻不易裝裱：好不容易剝開，裏麵卻已黴爛不堪。
王守拙給主師爺畫像上了炷香：謝謝主師爺垂憐，這畫要是到別人手裏，可就毀了呀。
不吃不喝，三天，畫兒裱好了。
河道總督親自坐了轎子來拿，他是個鑒別字畫的行家，生怕這畫兒被人掉了包。
仔仔細細看了半天，鬆了一口氣。
卷好畫軸，要走。
一抬頭，發現了牆上還有一幅《中山出遊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