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籃觀音 第二十四章 指甲
王麻子長相猥瑣，可修腳的手藝堪稱一絕。
那天團副蔡士寧把一雙熱騰騰的腳伸給他時心不在焉地問了句：你聽說過女人蓄指甲嗎？
王麻子把一塊白布搭在膝蓋上給蔡士寧挖雞眼，刀刃薄而鋒利，趼皮便花瓣似的往下落。
前清時官宦人家的女兒多喜蓄養指甲，王麻子漫不經心地說，打從娘胎裏出來就給十指套上玉管，以後每年一換，逐年加長，及至出閣嫁人，那指甲已經長到尺許。
想必是長給男人看的，蔡士寧說。
女人身上的東西，可不都是長給咱爺們兒看的？
王麻子兀自笑道。
蔡士寧就想起那個妖冶女人蕊寒，蕊寒的十指上也套著玉管，在燈光下閃著寂寞的光。
後來蔡士寧送給團座的禮物中就有了一隻指甲，一尺餘長，玉色溫潤，亮如水晶，上繪一百零八尊佛像，每尊不足米粒大小，勾畫了了，神態豐足。
很有功力，團座說，你畫的？
蔡士寧就笑。
團座又說，可是你為什麼偏偏選擇指甲做材料呢？
團座可千萬別小瞧了這指甲，前年榮寶齋收藏了一枚，視若拱璧，輕易不示於人呢。
團座就撇撇嘴。
蔡士寧又說：古時女子為留住男人的心，不僅纏足，蓄指甲的也不乏其人，《清稗類鈔》中就有專文談及，但很多人都半途而廢，傳之當今，更是少之又少，比那金銀玉石不知珍貴多少。
團座哈哈大笑道：我那三姨太也喜歡蓄養指甲，我常當她是挖人心肝的女鬼。
哎呀，團座，蔡士寧給團座滿斟上一杯酒，道：您可知道榮寶齋的那枚指甲後歸何人所有——被孫傳芳大帥用五百支盒子槍換走啦！
團座一下子站起來，用粗大的手掌蹭那亂糟糟的絡腮胡子：你趕快把蕊寒的指甲通通剪下，改日專程送去。
蔡士寧笑笑，轉身要走，團座又說：你先給她的指甲都繪上佛像，做個千佛圖。
燈光下，蔡士寧托著蕊寒細細的手掌默默地用蟹爪筆勾勒一幅菩提像。
一截兒香灰掉下來，落在蕊寒的指甲上，蔡士寧就歎一口氣，說女人的指甲其實長在手指上才最好看呀。
蕊寒的手心裏就有了一層細密的汗，蕊寒說你為什麼不繪一朵菊花呢，其實我是喜歡菊花的。
但是蔡士寧沒有，蔡士寧又繪了一幅《魚籃觀音》。
千佛圖繪成的時候團座興致勃勃地過來看，團座不知道有一支槍正對著他。槍響了，團座就看見蔡士寧從蕊寒的屋裏衝出來。
蔡士寧在那一刻忽然有些後悔，他其實完全可以在蕊寒的指甲上繪一朵菊花的。
團座的喪禮很冷清，所以很容易就看出少了三姨太蕊寒。
團座生前不喜歡的女人，走了也好，蔡士寧說。
王麻子從澡堂回來的時候看見蔡士寧默默向竹巷走去，竹巷的深處有他剛買下的一進院落。
推開門，蔡士寧就看見桌子上排列著十根粉紅的指甲。
你隻是喜歡這些指甲，而它們正是我一生都想擺脫的。
蕊寒在留下的信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