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籃觀音 第三十五章 秦舞陽
我叫秦舞陽，嗬嗬，這是一個被英雄和自以為是英雄的人恥笑的名字。
我的爺爺叫秦開，現在，他和我的父親站在產房外，眼前的太陽在我嘹亮的哭聲中“噗”地一下掙開了地平線，我聽見我爺爺說就叫秦舞陽吧。
你知道，我的爺爺做過東胡的人質，這是一段屈辱的曆史，但他並沒有沉淪，歸燕後，他領兵滅了東胡。
算是燕國的功臣吧。
我的爺爺看不起我的父親，所以他開口說就叫秦舞陽吧。
一點商量的意思也沒有。
然後，轉身走了。
我的父親歎口氣，說好的，就叫秦舞陽。
國家多事之秋，他就知道種種花養養鳥畫幾筆山水填幾句歪詩，那叫個什麼男人呀？
難怪我的爺爺看不起。
但我娘喜歡他，陪著他種種花養養鳥畫幾筆山水填幾句歪詩。
我娘臉上的笑，是發自心底的。
我的父親轉身進了產房，看到我，他又高興了，秦舞陽，你叫秦舞陽，他摩挲著我的鼻子，逗我。
我懂事後，我的爺爺一直不讓我見我的父親和母親，他讓我和他住在一起。
他的院子裏有一排木俑，他說，這是你的敵人。
他拿給我各種各樣的兵器，說，打敗他們。
可是那時候，我根本不明白我怎麼會有敵人。
隔壁院子裏有一聲憂鬱的笛音傳過來，淡淡的，細聽就沒有了。
我知道那是我的父親在暗示他一直在我身邊，但為什麼當我用心去聆聽的時候又沒有了呢？
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
是的，十三歲，我殺了人。
救下一個弱女子，叫小環。
那個淩辱她的胖子，我一直沒敢打聽他的名字。
我隻記得他的後背在我的劍下“噗”地噴出一道鮮豔的血，劃破長空，瞬間染紅整個天空。
染紅了我爺爺院子裏的木俑。
後來小環說那是我發了癔症，那個時候，正好是傍晚，天空，本來就是鮮紅的嘛。
別人不敢看我，小環卻敢。
小環會傻傻地看我半天，然後“撲哧”一聲笑了。
“大英雄，”她用一個小指頭碰碰我的劍說。
我說我不想做英雄。
那你想做什麼呀？
小環驚訝地問。
我隻想陪著她坐在草垛邊懶懶地曬曬太陽說說閑話。
但是這話我沒說出來。
不久，有個叫丹的人就來了。
他也叫了我一聲“大英雄”，然後，拍拍手，過來二十個壯士。
丹讓我訓練這些人。
我知道，這就是一個“恐怖組織”，我們隨時會接受丹發布的刺殺任務。
荊軻來了，從丹的車輦上下來的。
一隻手提著樊於期的人頭，一隻手，捧著一卷地圖。
我的腦袋一暈，眼前是黑黑的一團混沌，它們在奔湧，在呼嘯。
我聽到了父親的笛聲，淡淡的，卻清晰。
公元前227年，荊軻從燕國出發。太子丹穿上白衣白帽，到易水邊送別，荊軻給他唱了一首歌：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然後，拉著我跳上車。
荊軻沒回頭，但我悄悄地用眼睛的餘光瞟了瞟身後。
沒有那個叫小環的人影。
又瞟了瞟，真的沒有。
荊軻目視前方，歎一口氣。
他說做副使的不該是你呀。
你怎麼能做副使呢？
後來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見到秦王的時候我變了臉色。
走在幽暗的鹹陽宮，我聽到了笛聲，我站起來尋找，卻發現小環在牆壁上露出半張臉朝我微笑。
她說我是個大英雄。
我的臉就一下子變了色。
我成了荊軻的陪襯，或者說我成就了他的英名。
荊軻謀刺未遂，被武士剁成肉泥。
我呢，司馬遷可能認為我會汙了他的筆墨，故意疏漏了。
武士們向我圍過來的時候，我記得我說過一句話。
我說我隻想坐在草垛邊懶懶地曬太陽說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