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籃觀音 第四十章 求佛：二
一個人去求佛。
佛正在後花園裏修剪一棵枸杞呢。
佛放下花剪歎口氣，唉，你們怎麼那麼多事呢？
你們自己真的沒辦法解決？
那個人是個做生意的。
他的生意大得很呢。
那個人說你看，如果我自己能解決，還來求您嗎？
如果我們這些凡人有事都不來求您，恐怕您這個佛也不會做得這麼滋潤——還會有閑心思去修剪一棵枸杞？
佛想一想，也是的，如果不幫這些凡人指點迷津，他哪來的香火？
佛不吱聲了，低頭侍弄他的那棵枸杞。
是一棵野生的枸杞，一到秋天，就結滿果子，紅紅的，像一顆顆飽滿的心思。
如果沒人修剪，那些枝條當然會長長，一長長，就會忘了長粗，就矮矮地趴在地上。
這也沒什麼不好，作為一棵枸杞，它願意長長，它願意矮矮地趴在地上，難道不可以嗎？
如果它自己樂意，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很好的活法？
枸杞願意這樣長，可是佛不願意。
佛希望它能夠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紅紅的果子掛在人們夠不著的樹冠。
像他的思想。
那個人見佛隻顧著自己的事，就在佛的身後輕輕地咳一聲。
佛差不多已經忘了這個人，當然被嚇了一跳。
佛拿花剪的手一哆嗦，差點被枸杞的刺紮著了。
佛說，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那個人說我一開始隻是個窮小子，那時候就想吃一頓飽飯。
後來我能吃上飽飯了，又想有一間不透風不漏雨的房子。
有了不透風不漏雨的房子，又想有一個美麗賢惠的婆娘。
有了美麗賢惠的老婆還想有花不完的錢。
佛歎一口氣，這些，你都有了，你還有個很爭氣的兒子，明年，就要參加科考了。
是呀是呀，那個人說。
你是想他金榜題名，到時你也順便撈個封翁當當？
那個人笑笑，你也太小瞧人了不是——我呀，是覺得我這輩子太順了。
能不能讓我吃點苦頭，譬如，讓我兒子明年科考失敗，或者，讓我的生意出點麻煩？
佛笑笑，嘁，還有這樣的人。
那你幫我修剪這棵枸杞吧。
佛扔下他的剪刀，他知道，這個人肯定會照著他的意思做的。
讓這個人吃點苦頭，這是很輕易的事。
可是這樣做，佛覺得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重要的是讓他明白自己的思想。
可是佛現在還沒有像個哲學家一樣思考這件事，當然也不會透過現象看本質，產生什麼深邃的思想。
隻好讓他先修剪這棵枸杞，利用這個時間自己也好好想想。
這個人幹了一天。
傍晚，佛走過來問：這一天，你除了修剪這棵枸杞，還想了些什麼呢？
這個人想了半天，我什麼都沒想呀。
那你明天再來吧。
還來修剪這棵枸杞。
來就來吧。
經過這一夜，修剪過的枸杞，又長出許多枝蔓。
清除這些枝蔓，又花了一天。
那麼，你又什麼都沒想？
嗯，剛來的時候我在想，這棵枸杞難道不知道我今天來修剪它嗎，如果知道，何必又費那麼大勁長出這些肯定要被剪掉的枝蔓呢？
佛說你得想你自己的事。
難道，你又沒想？
沒有，那個人直搖頭。
那你明天繼續來吧。
還來修剪這棵枸杞。
從春天一直剪到秋天。
佛煩透了：這個人，怎麼這麼不開竅呀？
佛已經根據這個人當初的請求總結出一套玄之又玄的理論。
佛打定主意，決定親口告訴他。
佛來到後花園。
看見這個人對著枸杞恭恭敬敬地跪著。
這棵枸杞，雖然被剪去枝蔓，可是仍然矮矮地趴在地上，已經結滿紅紅的果子。
像佛的思想。
像我的思想？
難道我告訴了這個人什麼玄機？
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嘛。
佛對著這個人雙手合十喃喃地念：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因為這個人拜過枸杞之後對他說：它想怎麼長就讓它怎麼長吧，我們何必強迫它呢？
就像我們的生活——我們又何必強迫我們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