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伍挺舉節外生枝 總商會協力勝訴(2 / 3)

“魯叔,”挺舉緩緩說道,“我左思右想,這樁訟案我們不是半輸半贏,而是完全輸了,輸慘了!在莊票事體上,我們不能讓步,半步也不能讓!”

“這……”

“魯叔,在這樁訟案裏,我們隻是討回了本該就是我們的五千兩銀子,另有本該就是我們的五千兩依舊輸了。不說銀子,魯叔,你曉得的,五千兩也好,一萬兩也罷,此訟案牽涉的也根本不是銀子,而是莊票!魯叔呀,你比我更曉得,這個頭不能開啊!”

“唉,”俊逸聽他講出此話,長歎一聲,“曉得,曉得,魯叔哪能不曉得哩?可我們能有什麼辦法?這兒是上海灘,是租界,是洋人說了算。不瞞你講,這次我們申請複議,洋人讓出一步,已是破天荒了!”

“魯叔,”挺舉兩眼緊盯住他,“你可曉得,洋人為何讓出這一步?”

“這還用講,”俊逸脫口應道,“他們不占理呀!”

“是哩。”挺舉侃侃言道,“洋人肯讓一步,是因為他們不占理。我們能進一步,是因為我們占理。我們能進,洋人肯退,至少說明一點,洋人也是認理的,我們還是能夠與洋人講理的。”

“這這這,”俊逸搖頭苦笑,“我曉得洋人講理。可……洋人辦事體是有章法的。在會審公廨,這次判決是最終判決,按照程序,我們無法申請複議了!你要魯叔哪能辦哩?去洋行對麥基講理?去使館向洋大使討要公道?”

“魯叔什麼也不必做,隻做一樁事體即可!”

“哦?”魯俊逸看向他。

“從今往後,不再對麥基洋行出具任何莊票!”

“這……”俊逸震驚了,“不開莊票,我們哪能與他們做生意哩?”

“不與他們做生意!”

“唉,”俊逸苦笑一聲,搖頭歎道,“挺舉呀,你哪能想出這個餿主意哩?你這是自斷財路。與麥基的生意我們不做,就會有一百家錢莊爭搶著去做。上海錢莊多去了,大家都在盯著洋行呢。別的不講,善義源迄今仍在為失去麥基洋行的生意而耿耿於懷呢。”

“我的意思是,不是我們不做,而是我們要求上海的所有錢莊都不與洋人做生意!”

“這這這……”俊逸目瞪口呆,“這怎麼可能呢?”

“有可能。”挺舉顯然已是胸有成竹,“我們不是有錢業公會嗎?不是有商務總會嗎?魯叔既是錢業公會協理,又是商務總會總董,完全可以通過錢業公會,通過商務總會,串聯所有錢莊共同抵製,以此判決為由,堂而皇之地拒絕向洋人出具任何莊票!”

“這斷不可能!”俊逸又是一聲苦笑,“滬上錢莊,凡是大宗生意都要指靠洋人,不給洋人開莊票,於哪一家都是割肉!誰肯自己拿刀割自己的肉呢?”

“是哩。”順安脫口接道,“這怎麼可能呢?”白挺舉一眼,半是嗔怪,“阿哥,你把魯叔看作啥人了?魯叔深明生意之道、變通之門,哪能似你這般隻認死理,得理不讓人呢?”

“挺舉呀,”俊逸深以為然,衝順安點點頭,朝挺舉擺下手,“這樁事體就此了結,不要再盤騰了,回你的穀行做生意吧。”說著站起身,“如果沒有其他事體,魯叔這要去商會了。今朝老爺子有事體!”

“魯叔且慢,”挺舉伸手攔住,“小侄有一惑,請魯叔解答!”

“你講。”俊逸重又坐下。

“小侄是跟魯叔學生意的,請問魯叔,生意的根本是什麼?”

“是信用。”

“錢莊的根本是什麼?”

“是莊票。”

“莊票憑什麼成為錢莊的根本?”

“這……”俊逸語塞了。

“魯叔,”挺舉不依不饒,“就我近日所知,莊票之所以成為錢莊根本,是因其擁有等同於現銀的信用。認票不認人,是錢莊立業之本。生意做的是信用,人活的是尊嚴。莊票之所以成為莊票,在於其擁有不可動搖的信用。人之所以成為人,在於其擁有不可動搖的尊嚴。人失去尊嚴,與畜生無異。莊票失去信用,與廢紙無異。這起訟案,洋人索要的不是五千兩銀子,而是踐踏了莊票的信用。士可殺而不可辱,莊票可不開而不可任人踐踏其信用!因而,這不單是魯叔個人的事體,也不單是茂升一家錢莊的事體。這是滬上所有錢莊的共同事體!”

見挺舉把事體這麼上綱上線,俊逸辯也不是,不辯也不是,眉頭擰成兩個疙瘩。

“阿哥,”順安出來幫腔了,“要是照你這麼說,我們豈不是無法與洋人做生意了?”

“是哩。”挺舉應道。

“你簡直是癡人說夢!”順安斜他一眼,“在上海灘,不與洋人做生意,這生意哪能做去?”

“順……”挺舉剛出一字,忙又改口,“曉迪,我且問你,洋人背井離鄉,不遠萬裏,來到這上海灘,為的是什麼?”

“做生意賺錢呀!”

“你這講講,洋人都是與啥人做生意?賺啥人的錢?”

“這還用講?”順安一臉不屑,“中國人哪!”怕他再問,幹脆把話封死,“就是我們,魯叔,你,我……”

“魯叔,”挺舉不再睬順安,轉向俊逸,“生意是相互的,錢莊既然指靠的是洋行,洋行指靠的也必是錢莊。無論在哪個城鎮,中國人都認莊票。如果所有錢莊都不對洋人開莊票,洋人就沒法在中國做生意,就會寸步難行。於錢莊而言,失去洋人的生意不過是斷臂,於上海灘的洋行而言,失去中國人的生意,就等於是斬首!”

挺舉講出這番道理,幾乎無懈可擊,莫說是俊逸,即使順安也聽傻了。

俊逸閉目良久,長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對挺舉道:“試試看吧。你隨我去趟商會!”又轉向順安,“曉迪,若是沒有別的事體,你也去!”

商務總會,三樓總理室內,查敬軒端坐於他的大轉椅裏,二目微閉,似睡非睡,但眉頭緊緊凝在一起,顯然在做一個重大決定。

在查敬軒的一張長桌子對麵,正對坐著的是俊逸。順安與挺舉則一左一右,站在俊逸兩側,宛如兩個護法。

室內靜得出奇,隻有牆上一個西洋擺鍾發出一下接一下的嘀嗒聲。

時針指向十一點整。

查敬軒的一雙老眼終於睜開,兩道目光射向挺舉,緊緊盯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