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父親與母親(1 / 2)

待二後生從鄉裏回到家時,天已經有些黑了。郭鐮刀忙著給他熱飯吃,這時,二後生發現了地上的那兩塑料桶胡麻油,不解地問道,“大,這是誰家給拿來的?你又收人家禮了?”

“哦,是二根子他大拿來的!”郭鐮刀扭頭看了一下,不以為然地回應道。

“你幹嘛要收他家的東西呀?那是一家啥人家,你還不清楚?”二後生有些不高興了。

“哼,他願意給,我就願意收!光許他收別人的,就不許我收他的?再說,他這次不是也有求於咱嗎?”郭鐮刀倒是洋洋自得,覺得有兒子撐腰,這次也總算在村裏直了一次腰杆兒。

“你答應人家了?”二後生提著那兩桶油,要扔出去,他覺得父親也不和自己商量,就擅自做主,實在是讓人氣得慌。

“嗯!不就是收留二根子去跟你幹活兒嗎?用誰都是個用,本村當院的,拿咱工資,他得給咱出力幹活兒,有啥不行的?再說,他大都親自低三下四地來求我了,我還能不答應?”郭鐮刀終歸是個坐井觀天多年的農民,覺得程有珍作為一個大隊會計,能提著禮來和自己說好話,那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這讓自己的臉上太有麵子了。

“唉!我都不知道和您怎麼說了?我的事,請你少摻和啊!”二後生生氣自己的父親,他背過臉,賭氣連飯也不吃了。最後還是夢蘭的堂弟曹旺,勸說他,“姐夫,姨父(當地對姐姐的老公公的稱謂)他上了年歲,也是好心好意,而且已經答應人家了,你就想開些吧!”

“啊呀,看看你那個揍相(土話,樣子),才幹了多大點兒事,就挑三揀四的?怎麼滴?王灣子村裏還盛不下你啦?”郭鐮刀也有一股倔勁兒,自覺自己做得也有些不妥,但他不願意當著兒子的麵,承認自己的錯誤。

二後生見和他爹說不明白,就胡亂地扒拉了幾口飯,飽不飽也無所謂了,獨自出了門。

此時,刮了一天的大黃風已經停了,或許又在醞釀著明天的猖狂。仰頭望蒼穹,已是繁星點點,二後生走得很慢,煩惱地數著天上的星星,想象著其中的哪一顆會是自己的母親。“要是媽媽在,該有多好啊!她一定很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以前孤苦無依的時候,他也常會仰頭望著星空,仔細地尋找著屬於自己媽媽的那顆星。他一直相信,媽媽一定在天上望著自己,保佑著自己。想著想著,二後生又想起了父親喝醉酒,撕爛媽媽唯一照片的情景,他不免有些傷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是藏媽媽照片的貼身之處。

有媽的孩子或許永遠理解不了,母與子的心靈始終是相連相通的。沒媽的孩子,尤其渴望那一份溫暖,那是最最貼心不過的。鄉間有句話說的好,寧死當官的老子,不死叫街的娘。沒有母親的每一天,作為兒子的心,總是孤獨的、無助的,沒有人能和自己說句知心話,沒有人願意耐心傾聽自己經曆磨難的心聲,哪怕是自己想哭,都不知哭給誰聽。自己平時在外麵受再大的苦,再大的罪,再大的委屈,都能夠獨自承受,但在自己的娘麵前,內心卻是最羸弱的,是不設任何防線的。撲在母親懷裏的那一刻,自己才真正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然而,如今母親再也聽不到了,想到這裏,仰著脖子的二後生,眼睛不免有些酸澀,但卻沒有眼淚能流出來。他清理了一下有些堵塞的鼻管,不免想起了愛人夢蘭,“出了這麼多天了,你過得好嗎?想我了嗎?”

說實話,自從遇上了體貼入微又溫柔知性的夢蘭,二後生那久枯的內心,似乎又煥發出了生機。夢蘭於他而言,既是妻子,又像是媽媽,身上有種母性的溫度和光芒,讓多年缺愛的二後生,似乎又找到了些許的慰藉,可以為他慢慢療傷。

散了半天步,二後生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最後溜達到了栓栓家。這裏是他從小到大的避風港,小時候挨了揍,挨了欺負,第一時間也是選擇跑到這裏躲起來。而栓栓媽媽見他受了欺負,幫他擦幹淚以後,總會走出到院子裏,向院門口守著要繼續揍二後生的那幫孩子,臭罵幾句,嚇唬他們一頓,“你們這幫混蛋們,以後要是再打二後生,我非去你家裏找你大人去!”見栓栓媽媽真放了潑,這幫家夥兒也便做鳥獸狀跑散了,眨眼間就沒了蹤影。這時候,二後生總會像一隻羽翼未豐的小雞崽,抓著她的衣襟,躲在身後,心裏覺得特別出氣。然後再吃上栓栓媽媽給擀的麵片子,心裏可就順氣舒服多了。

栓栓媽也是心軟,見不得苦命的孩子。作為母親,她特別能體諒二後生的不容易,寧可自家的栓栓少吃一口,她也願意接濟一下二後生。這些,二後生都記住了。那時,家裏的父親喝醉了酒,二後生害怕他耍酒瘋,就跑到了栓栓家,兩個人一個被窩,栓栓媽讓自己的兒子貼著席子睡,但總會給二後生身下鋪張褥子。兩個小孩在被窩裏打鬧,而栓栓媽在油燈下,戴著頂針給兩個孩子補著白天裏蹭爛的棉衣棉襖。有時候連著幾次認不上針,就隻好讓他倆幫著認……

那是一種多麼樸素的情感啊!二後生每每想到這裏,鼻子總會發酸,嗓子眼裏像有啥哽著似的。所以,他常常想,“等自己哪一天發跡了,一定要好好孝順一下老人!”在生命裏,他已經把栓栓媽當成自己的娘了,並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記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