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到如此無禮的言語,陸遙不禁愕然。
說話之人便在陸遙左手隔了兩麵旗幟處。但見他裝束非俗,頭戴獅蠻盔,頂飾長纓飄拂,身披銀裝兩襠鎧,外罩錦袍。定神看他麵容,此人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鼻直口闊,微有須髯,雙目顧盼間盛氣逼人。
陸遙依稀記得此人也是越石公軍議時站在武將隊中的,乃是排名第四第五位的大將,地位比站在隊尾的自己高多了。當此緩急之時,一時卻想不起他姓甚名誰。看他那裏應募的人丁稀少,還有不少老弱,想必是心情甚差,是以出言譏諷。
“不知這位將軍高姓大名?有何見教?”陸遙麵色如常地拱手施禮道。
那青年將軍板著臉道:“諒你也不識得我,我乃主公帳下大將劉演劉始仁是也。”
原來是此君。陸遙心念急轉,頓時記起王修介紹越石公麾下將佐時的話語。劉演乃是越石公嫡親的侄兒,少年時就投筆從戎,隨越石公東征西討;因他與越石公乃是至親,又確有軍政兩道的才幹,故而極受親厚,久而久之便養成了峻急的性格。
陸遙新進投入越石公麾下,故而深自韜晦,不欲與人結怨。既知劉演身份,他的言語更加恭謹了幾分:“原來是劉始仁將軍。將軍若有教於道明,不妨直言。”
“我且問你,聽說你本是並州敗軍一小卒,受主公簡拔才一躍為將,是也不是?”劉演睨視著陸遙問道。
這劉演句句話都不中聽,未免辱人太甚。薛彤正站在陸遙身邊,頓時勃然大怒,方要抗辯,卻被陸遙一把拉回身後。
“陸某在並州軍中曆經大小數十戰,積功而得軍主之職,領兵千餘。惜乎戰事不利,部眾星散,投入主公麾下時,左右不過三人而已。將軍若是因此視我為小卒,倒也未嚐不可。”陸遙緩緩道:“至於主公授我以高位,想必是千金買骨之意,陸某並不敢以此自衿。”
他言語雖然謙退,話中的意思卻滴水不漏,反倒讓劉演愣了一愣。
劉演反應甚快,隨即流露出不屑的臉色:“原來是個老行伍,可惜卻不懂規矩。陸遙,今日眾將齊集點兵,按例須依序而行,不得騷亂。你不過是區區新晉的裨將軍,怎麼敢呼喝喧嘩、招引親朋?莫非以為朝廷兵將是你一人所有,可以私相授受麼?”
陸遙心中暗罵:所謂招兵,自然要各顯其能,不僅將擇兵,兵亦擇將,難免有鬧哄哄的時候。士卒們一方麵有按照鄉黨舊識結夥的習慣,另一方麵自有本身的判斷,怎麼會呆若木雞地隨便將領挑揀?莫非你們往常不是招兵,而是拔蘿卜?
他十分清楚:越石公多年來轉戰南北,極盛時率軍十萬之眾,對大晉朝廷有擎天保駕的大功。即便如此,限於朝廷體製,其部下中得授將軍位的也不過十餘人,許多追隨越石公多年的軍校都升遷無望。陸遙身為並州軍一介敗將,寸功未立卻驟得高位,顯然引起了某些人的嫉恨。
今日整軍之時,由於自己出身先就占了優勢,於是引攬若幹精銳。這更使諸將眼紅不已,便攛掇劉演這個愣頭青出來挑釁。要是能逼迫自己將方才招募的精兵強將交出來,想必有不少人會很高興吧。
嘿嘿,雖然我陸道明不願多生事端,卻未必要事事都遂爾等之意。陸遙暗自腹誹,麵色卻絲毫不變,言語依舊客氣:“劉將軍說的極是,陸某幸蒙指點。在下在並州軍中多年,深知彼輩雖然勇猛可嘉,卻不曾經受教化;故而不知軍中法度,舉止粗陋無禮。從今而後,陸某自當對他們嚴加約束,定要練出一支令行禁止的精兵來。”
鄧剛一直站在陸遙身邊,應聲道:“將軍所言甚是!甚是!”
適才劉演說的是陸遙本人不懂規矩。陸遙卻似聽而不聞,口口聲聲說是新募的軍士頑劣,正需要自己好好管教。此言一出,頓時讓劉演語塞,隻覺眼前這人前這人看似低眉順眼,說話十分恭謹、軟綿綿渾不著力,可每句話都堵死了自己借題發揮的餘地,仿佛唇槍舌劍全都戳在了空處。
若是尋常將領,被陸遙兩句話便堵回去了。可劉演家傳學問傍身,自幼口才便給,非常擅於舌辯,心念急轉之間,便擬出十幾條引證辯駁的手段,隻需一一道出,定能讓這姓陸的幸進之輩載個大跟頭。
他輕輕咳一聲清清嗓子,待要開口,忽見不遠處十餘名文官武將緩步而來,正是護軍將軍令狐盛與一眾高官巡視到了左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