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陸遙而言仿佛隻是瞬間的恍惚,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宴會真正的主題已經開始。在水榭中享用美食的各人談笑之聲稍低,在席間奔忙逢迎的仆傭們都退出了水榭之外。
劉琨似乎喜歡在奢華的宴會中商討公務,他把玩著手中華貴的酒盞,長笑道:“各位,我素來性好豪奢,喜好華服美食、酒色財氣之屬。可是自入並州以來,軍需供給頗顯窘迫,今日這些酒菜,已然讓我傾囊而出啦!若是這樣再過得三五日,我劉越石隻好請各位一同吃糠咽菜。到時候諸君還望見諒,千萬不要怪罪……”
眾將無不苦笑道:“主公萬勿如此,此言真是讓我等羞煞。”
劉琨跟著笑了幾聲,隨後正色道:“進軍晉陽以威脅匈奴人的後方,這是早已確定的方略,也唯有如此,才能有效地遏製胡人的猖獗氣焰。當然,晉陽之殘破的確超乎想象,八千軍馬的軍資糧秣無著,軍中士氣頗有動搖,各位都為此而焦慮,我非常了解。”
他目光炯炯地掃視眾人,繼續道:“對此局麵,太真巡行太原各地,已有成竹在胸,便請太真為各位解說。”
溫嶠應了一聲,緩步邁入堂中,先從袖中取出一幅極大的絹布鋪展於地。絹布上有諸種顏色的繪圖,陸遙眼利,頓時認出這是一幅涵蓋整個並州北部、極詳盡的地圖。
“各位,元康年間裴秀裴季彥公曾繪《禹貢地域圖》十八篇,舉凡天下地域遠近、山川險易、征路迂直,無不齊備。此圖乃依據季彥公原圖複製而成。今日便據此為諸君講解局勢,另有些粗淺的主意且做芹獻。”
溫嶠指點著地圖娓娓道來:“並州下屬十郡,其中以太原國為重。太原國以晉陽為治所,另轄中都、陽曲、祁、孟、京陵等十二縣。太康時,國有一萬三千六百四十戶、六萬八千二百九十三口,戶、口皆為並州之冠。太原土地肥沃、農牧皆宜,而國中自前漢即設鹽官、鐵官,物產豐饒。本朝又建有常平倉四處,儲備糧草金帛無算,不愧為天下知名的名城大郡。”
“而當前我們手裏的太原國,是什麼樣子?晉陽城的城池大部被毀,城內府庫全空,居民僅存一千一百餘戶三千餘口……其慘狀各位都親眼見到了。而其它各縣的情況同樣慘烈:陽曲縣,闔縣百姓全數逃散,縣城內隻餘戶二十二,口七十;中都縣城周圍五十裏內,百姓十去其七,現有戶數不滿五百;祁縣,嘿嘿,祁縣的縣城已然不存……”
隨著溫嶠的話語,太原國滿目瘡痍的現狀一一呈現:“吾巡行太原十三縣,共計收攬民戶兩千五百六十、丁口六千八百五十餘、騾馬三十七匹;另外,我帶人發掘了幾處無主的毀棄倉庫,得到穀物三百餘斛、絹布二十匹、散碎鐵器二百件。這就是偌大的太原國裏,當前我們能掌握的全部戶口和物資。”
溫嶠伸手在地圖上劃了個圈:“諸位,較之於糧草缺乏,這才是我們麵臨的真正大患。僅靠這兩千五百六十戶民眾,我們豈止征收不到糧草補給?同時也補充不了兵員損耗、生產不了支持作戰的軍械、建立不了自給自足的政權、紮不下與胡人對抗的根基!”
徐潤麵色有些發白,下意識地揪著頜旁的須髯道:“太真,這可如何是好?”
溫嶠微笑道:“徐中郎勿憂。誠如主公所言,當前的局麵似危實安。我們的確麵臨著極嚴峻的形勢,卻並非無計可施。太原國原有戶數一萬三千六百四十,而如今核實戶數不過兩千二百六十,其差額高達一萬一千戶。扣除沒於戰亂、逃亡異鄉和被胡人擄掠的,剩餘部分盡數在此!”他伸手叩了叩地圖上星星點點的諸多褚色標記:“如果舉措得宜,我們甚至能夠獲得更多……”
徐潤定神看了看,狐疑地道:“這些是什麼?塢堡?”
“正是。這些標記代表了太原國中十五家大姓豪族所屬的四十三座塢堡。它們便是我軍日後的軍資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