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琨含怒而來,看似隨意走動,可落在周邊諸人眼中,隻覺得氣勢洶湧,簡直令整個廳堂都動搖起來。陸遙不禁暗暗心折,不愧是東海王麾下倚若長城的大將,果然極是不凡。
那壯漢在前來晉陽之前,原曾打探過新任並州刺史的底細,也聽說過劉琨的轉戰大河南北廝殺出的威名;可鮮卑人在草原上驕橫慣了,隻以為那不過是漢人吹噓出的名聲,其實必不如此。此刻身當其境才突然明白,眼前這位劉琨劉刺史的威勢,竟是見麵勝似聞名!
他先前昂然立於一眾鮮卑勇士之前,極有威勢,然而和劉琨一比,立刻便相形見絀。以身手而論,他也是草原上數得著的了得人物,更兼膽色無雙、豪勇不下於人。但此刻,他隻覺得龐大無匹的壓力如同實質,心神俱為所奪;恍惚之間,已被劉琨伸手搭在肩膀上,重又拉著他往大廳上走去。
如此毫無還手之力的受人所製,這是他近十年來從未曾想到的事;待要掙紮,卻發現手腳四肢都仿佛不聽使喚,身不由己地隨著劉琨而動。
隻聽耳邊響起劉琨不緊不慢的話聲:“有一點須得向閣下說明;持械拒捕、襲殺朝廷官吏,這在大晉的刑律中都是死罪。按照我們漢人的規矩,罪人無所謂勇士,也沒什麼戰死的榮耀可談……”
劉琨話音未落,堂外忽然響起一陣奇特的聲音,先是極低沉的嗡嗡撥弦之聲,再是尖利的破風聲急響之中,伴之以許多人的驚呼、慘呼和垂死的呻吟!
原本安坐在大堂裏的鮮卑貴人們驚愕地大張了嘴,有兩個反應較快的,已經踢開了麵前的案幾,跳了起來。
鮮卑壯漢的臉色突然間變得慘白,他奮力掙動身軀,可是劉琨搭在他肩膀的手掌簡直重若泰山,壓得他動彈不了分毫。眼看這壯漢落入劉琨掌握之中,那幾個鮮卑貴人更加激亢,個個指手畫腳地大聲叫嚷著什麼,卻並一人敢於輕舉妄動。
轉眼間,身後便歸於沉寂。撥弦之聲、破風之聲和嘶吼之聲俱都消失了。無須回頭,鮮卑壯漢可以猜測到發生了什麼。晉軍在短短幾句話的時間裏,已然調動了數十架千鈞強弩將此處重重包圍,隻待劉琨將他帶得稍遠,便立時射殺了全部鮮卑武士!
這些鮮卑武士都是百裏挑一的凶悍戰士,然而在強弩的射擊之下,便如俎上魚肉,毫無還手之力。
堂上的漢人官員也多半駭得呆了,隻有陸遙注意到,溫嶠施施然從側門又轉了進來,依舊是麵帶和煦的微笑,寬袍博帶,不帶絲毫煙火氣,更不用說血腥氣了。
堂前的劉琨依然搭著鮮卑漢子的肩膀,帶著他不緊不慢地踏過一級級台階向大堂內而去,甚至連話語都不曾稍有中斷:“……不過是些罪犯而已,哪裏值得大動幹戈。不如這般處置,最是妥當不過。”
進入大堂須得登上五級台階,當這鮮卑壯漢身不由己地隨著劉琨踏上最後一節台階時,濃烈的血腥味,已然四處彌漫。
此時,劉琨放開這鮮卑壯漢的肩膀,還順手整了整他的衣袍,微笑著道:“你說是麼?猗盧大酋長?”
鮮卑壯漢眯縫著雙眼,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劉琨;許久之後,才將緊繃的身軀一點一點放鬆下來:“劉刺史,好功夫,好手段,好眼力!拓跋猗盧衷心佩服,先前失禮之處,萬勿見怪。”
原來此人正是拓跋鮮卑西部大酋,拓跋鮮卑大族長祿官之侄,鮮卑大單於猗迤之弟,拓跋猗盧。
拓跋猗盧乃是拓拔鮮卑三位大酋之中比較低調的一位,甚少四出征討,但他聲名卻不在其叔父和兄長之下。傳說此人一改遊牧民族寬簡的原始律令,而代之以嚴苛的法製,下屬的部落中如有違反的,往往整個部落遭到族滅。在其控製的地域中,有時見到攜老扶幼而行的,問他們去哪裏,得到的回答是:“當往就誅”。其人對部民之凶暴苛酷可見一斑。
拓跋猗盧既然亮明身份,和他同來的鮮卑貴人們的姿態也隨之大變。隻見他們叉手在胸,恭敬地侍立在猗盧的身後,別說沒一個敢與猗盧同坐的,就連敢於出口大氣的也沒有。那獨孤折原本大聲笑鬧,頗有幾分張狂之態,此刻卻眼觀鼻鼻觀心,一幅忠實敦厚的模樣,實在令人難以適應。
劉琨輕笑道:“哪來什麼好眼力。隻不過猗盧大酋長昨夜入城時,遺失的隨身馬鞭,恰巧落在了我軍將士之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