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之後,已到了夜間。夜色深沉如墨,晉陽城裏刁鬥森嚴,氣氛十分凝重。
晉陽城東的連綿宅邸中,一燈如豆,明滅不定。燈光下映出幾張陰沉的麵容。
“兄長究竟待要如何,還請盡快決斷吧!”一名長須大漢焦急地說道。
另一名黃臉的文士也勸道:“是啊,兄長,你這般猶豫,如何能圖大事?”
被喚作兄長的,是個方臉的青袍中年人。這青袍人沉吟道:“二位賢弟,非是老夫優柔寡斷,實在是事關重大。太原王氏一族根深葉茂,王賢弟你這支脈與匈奴人往來,不過是狡兔三窟之計,縱有折損也於大局無礙。我中都池氏是小家小戶,事有不諧,可是全族傾覆的下場啊……”
又有第三人插言道:“池族主,到了這時,難道你還想置身事外不成?”
青袍人不禁怫然:“田盛,我自與你王世叔、高世叔商議,小兒輩休得胡言。若老夫有意置身事外,今夜就不會來你田府。”
那叫做田盛的青年人背負雙手從房間的陰影處走出,冷冷地道:“此是非常之時,伯父休怪我無禮。若伯父決心置身事外,嘿嘿,隻怕今夜離不得寒舍。”
“你……”青袍人霍然立起,剛一張口,又頹然坐了下來。他倒並不是懼怕這急躁青年的威脅,池、田兩族數代交好,這份情誼不是毛頭小子呼喝幾聲能撼動的:“唉,我池族雖然宦途不利,卻畢竟是忠孝傳家的華夏大族,而那些匈奴人秉性凶暴,又粗鄙無文、毫無信義可言。迫於時勢與他們往來倒也罷了,若與他們攜手,隻怕是與虎謀皮啊。”
青袍人名喚池早,乃太原國中都人,他的家族雖非知名的高門,卻也是人丁興旺的豪族大姓。越石公出鎮並州以後,遷徙各地大姓至晉陽居住,池氏也舉族來到晉陽。
但他人不知曉的是,中都池氏與陽曲田氏、晉陽王氏、京陵高氏四家與匈奴素有往來,甚至都接受過匈奴漢國所授予的地方官職。隻不過他們行事極其隱秘,將越石公麾下的將佐官僚都瞞過了。此刻,池早與其餘三家族長:那青年田盛、長須大漢王旆、黃臉文士高懷夤夜秘會,正在商議匈奴密使入城,令他們裏應外合攻破晉陽之事。隻是池早在關鍵時刻動搖,令其他三人十分不耐。
眼看池早隻是猶豫,田盛嗤笑道。“若伯父果真不欲與匈奴攜手,為何先前要受那漢國的官職?此刻再來瞻前顧後,未免遲了!”
池早言語一滯,正要反駁,王旆沉聲道:“我等何須作口舌爭執,還請兄長先看看此物吧!”說著,他自袖中取出一物,遞了過來。
這是一副素帛,被工整地反複折疊為小塊,打開以後約莫尺許見方。池早定神看去,但見帛上翰墨淋漓,寫著不少字。隻看書法,便覺氣韻生動流暢,筆畫間鋒芒畢露、意態飛揚,實不下於池早平生所見的任何一位名家之作。
池早將素帛完全打開,輕聲念道:“奸凶篡逆,古已有之;懸首蒿街,會當有時。今孤王奉疆場之任,舉節鉞之威,引虎騎千群,長驅而取大郡,此烈士立功之刻,良臣報效之秋,可不勖哉!今中都令池、陽曲令田、晉陽令王、京陵長高等,誠心宿著、協同嘉謀,解孤之憂,孤心極慰。必不吝爵賞,兼以牧、守之任相托,以酬殊勳。凡諸畏逼事屈逆命者,一無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