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薛彤著急,陸遙連連搖頭:“老薛啊,老薛!你忘了,我們此番東出太行,究竟是為何?”
薛彤猛地瞪起了銅鈴大眼。
陸遙與薛彤的談話延續了沒多久,他們兩個刻意壓低了些嗓音,因而也無人知曉他們說了些什麼。但轉眼功夫,就見薛彤神采飛揚地撥馬離去,情緒頗顯高亢。行軍過程中,其他軍官們大都忙於自己的事務,陸遙左右隻有何雲跟著,因而沒有誰注意到這個小插曲。
丁渺的位置在中軍。距離稍近些的沈勁正呼呼喝喝地熟悉他的新部下,他是單純的武將,除了行伍間事,似乎很少見他會去主動想到其它的方麵。陸遙為他安排的副手是陸遙的舊相識,前成都王帳下騎督陳沛陳慶年,他與沈勁並馬前行,共同指揮著大約四百名騎兵。這名獨眼的軍官雖然一度淪為賊寇,但此刻看來,其威嚴的軍人氣質並不遜色於旁人。在陸遙看來,雖說沈勁的嗓門大些,可陳沛倒更像是軍隊的主將。
匆匆前進的隊伍如同長蛇穿行在阡陌縱橫的平原上,很快就將黑灰色的鄴城拋在遠處,隻有高聳入雲的三台還清晰可辨。他們沿著漳水南岸向東北方向行進,打算穿平恩、廣宗二縣,繞過大陸澤,先往冀州治所、長樂國的信都城去。
陸遙向西眺望了片刻,稍許帶過馬頭,領著何雲等親兵退到路邊,看著將士們行軍。過了半晌,他深深歎了口氣。
如果麵前的是他在晉陽軍的部下士卒們,這時候會有人向陸遙揮手,會有人笑著向這位平易近人的主將打招呼,而而陸遙則會一一加以回應,誇獎他們的表現,或者半開玩笑地罵幾聲。陸遙在那些將士們心中具有極高的威望,他帶領他們奪取了一個又一個勝利,還曾經在戰場上救過許多將士們的性命。他的每句話、每個動作都足以激勵士氣。
但此刻,這些將士們卻並不會與陸遙產生什麼交流。在戰馬踏地激起的煙塵中,一張張風霜雕刻的麵孔魚貫而過,陸遙可以看到,他們的神情中隻有木然。這時候剛過巳時,當天預設的路途還沒有完成三成,但有些人已經顯得疲憊,駕馬的姿勢漸漸疲遝。
這些人原都是汲桑石勒的部下,是凶悍而桀驁的賊寇。由於汲桑為陸遙所殺、石勒退出鄴城,最終大約有超過千名賊寇授首,降者三千餘。他們投降才不過三天,隻經過簡單的打散重編。作為將絕大部分降眾留給李惲的交換條件,昨日,陸遙從乞活軍中抽調了數十名比較精銳而且可靠的將士,將之一律任命為基層軍官。但這樣也隻能保證底線的服從性而已,完整的指揮體係還有待今後慢慢來磨合完善。這樣的軍隊,或許能夠憑借其士卒的個人武勇來糊弄未經戰陣的普通百姓,但在陸遙這樣經驗豐富的軍人看來,這是一支士氣低落的部隊,一支不知道目標和前途何在的部隊,一支沒有靈魂的部隊。別說作戰了,陸遙甚至不能保證晚間紮營的時候會不會有人偷偷地逃散。
兵者,以治為勝,而不在眾。如果能有更多的時間,陸遙絕不會這樣早就帶著這樣的軍隊北上。即使用他所能容忍的最低標準去做,也需要明法審令以求令行禁止、需要恩結眾心以求將士樂戰、需要編定什伍聯保以嚴控部眾……但陸遙沒有時間。
司馬騰已薨,文武各懷鬼胎,石勒實力猶存,鄴城的亂局想必還會持續很久。兩朝經營數十年積攢的財富,也已在熊熊大火中化為烏有。這樣的形勢下,鄴城已成為吞噬朝廷資財的無底深淵。並州方麵想要從鄴城獲得支持晉陽的物資,完全是奢望。好在原本越石公就對此並沒有多少期待,陸遙雖然有些遺憾,更多的,還是死裏逃生的慶幸。
但陸遙的任務不隻在鄴城。拓拔鮮卑的祭天大典將於七月舉行,距離此時不過三旬。陸遙須得盡快前往代郡,以隨時呼應出使彈汗山的溫嶠,尋機襄助拓跋猗盧。這才是一行人真正的目的,絕不容絲毫疏忽!
此番拓跋鮮卑祭天大典,其意義非同尋常。自前代大單於猗迤死後,整個拓跋鮮卑部眾兩分,祿官、猗盧兩位大酋爭競逾年,小規模的衝突連續不斷。這樣的局麵終須做個了結。因而,祭天大典期間,雙方都會盡起麾下部眾前往彈汗山以為震懾。陸遙可以想象,自從拓跋祿官決定舉行祭天大典的那一刻起,自遼西到朔方的數千裏遼闊草原就已劍拔弩張。每一個部落、每一個草場,都成了拓跋鮮卑兩家暗中角力的場所。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拓跋鮮卑控弦四十萬的強盛實力由誰來主掌,無疑也會對大晉的北疆局勢產生巨大影響。無論是宇文部、段部這樣的北疆胡族、還是幽州、冀州、並州等地的朝廷方鎮勢力,都在屏息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