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泠泠澗水流 第一百零八章 東風(七)(1 / 2)

數十名刀斧手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繞著穹廬巡邏,腳步聲就連厚重的氈帳也無法將之遮擋住。在鏗鏘腳步的伴奏之下,烏延神采飛揚、口若懸河,心中感到十分滿意。

代郡烏桓各部渠帥已然盡數在此。這些人雖都是些不思進取的鼠輩,可數年來眼看著同出一脈的鮮卑人崛起,自家卻隻能蜷縮在小小的代郡苟延殘喘,巨大的反差曆曆在目,心中畢竟不能毫無怨念。如今,烏桓各族首腦濟濟一堂,卻在一支晉軍的進逼之下惶惶不可終日,討論著是否要乞降納貢的話題,對於這些自大已久的部落酋長來說,真是一種侮辱……這足以激發出他們心中沉寂已久的血氣。

外在的局勢如此,而內在呢?自己將罕山部與白山部統合一處,實力本就對其餘各部形成了壓倒的優勢。此地是白山部的大帳所在,又有罕山部數百武士為支撐。適才數十名刀手圍攏在穹廬以外,鋒刃見血地逼回了那幾名妄圖脫身的小帥,已是再明白不過的示威。

這樣的內外環境之下,烏延深信各部首領絕不可能拒絕他的“說服”。留給他們的路其實隻有一條,若有人不識時務,烏延並不介意動用雷霆手段。

烏延能夠將平庸的罕山部步步經營為代郡烏桓中首屈一指的強盛部落,絕非依靠個人的蠻勇,其心計、眼光,都有卓然出眾之處。

他深知代郡處於北疆各強大勢力交彙的中心,郡內各方力量的身後或多或少有強族掣肘,故而多年來彼此忌憚,勢如一潭死水。但正因為如此,一旦突然產生變動,周邊各方勢力也投鼠忌器,反而難以做出及時應對。尤其是此刻,拓跋鮮卑東、西二部內鬥不止;段部鮮卑與幽州王浚勾結,其重心趨向於遼西。而在南麵,中朝亂事愈演愈烈,虛弱之態已經無法掩飾。

這樣的局麵,乃是上天賜給烏桓人的良機啊。今日統合烏桓各部,隨即擊敗那支晉人以揚威風,從此以後便有了和晉人、鮮卑人分庭抗禮的資本!

代郡烏桓人數不少,皆因分為彼此互不統屬的二十六部,難以形成合力,才會多年來碌碌無為。諸部合為一家後,隻需得數年經營,內蓄實力、外抗強敵,雖然未必能夠建立如匈奴冒頓、鮮卑檀石槐的輝煌功業,但如丘力居、蹋頓那樣小有所成,卻也不是癡心妄想……

烏延深信,代郡烏桓重新崛起的日子將會從今天開始。

他虎步而行,掃視全場,除了他本人和白山部的難樓以外,尚有渠帥二十四人在此,代表著代郡烏桓的二十六個主要宗族。烏延一個個地端詳著那些渠帥的表情,判斷他們的態度。很好,絕大部分人都已經露出了猶豫的神色,較之先前更加動搖。在無拘無束的自在生活和爹娘給的性命之間,選擇哪一個?他們終究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可是……

烏延突然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隱隱約約地令人不快。

沒錯,本該是自己躊躇滿誌的時候,一切都已算定,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但這感覺來自哪裏?

烏延猛然停下腳步,返身望向主位之側,上首第一人。那裏坐著的是白山部繼位不久的新任大酋難樓,這癡肥的胖子正為眉飛色舞地烏延適才的言語擊節交好。感覺到烏延炯炯眼神注視著自己,他連連點頭示意,以至於身上纏繞著的各種金銀珠寶飾品一陣倉啷啷地作響。

不會是他。烏延視線稍移,來到了難樓身後不遠處那個美豔女子。

之前烏延並未特別注意那女子,隻當她是難樓得寵的美妾。此刻仔細觀敲,但見她斜倚在胡床上,襦裙自然垂擺,極顯腰側到雙腿的美好線條;上身穿的是一套烏桓貴女常見的胡服,肩上環繞一襲貂裘。烏延年紀雖老,眼神卻利,頓時分辨得清楚:這貂裘通體色作嫣紅,根根毫毛尖端光華閃爍,乃是名為“玉兒紅”的罕見精品。晉人有言曰:集腋成裘。這一襲貂裘正非一狐之皮,更非一年之功,若是拿到南麵的大城去發賣,便是千金也索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