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的良將用兵,無不重視遠處的警戒哨探。如蜀相諸葛亮治軍,凡行軍立營,必遣五人為部,於十裏之內、數裏之外,持白幡登高而看隱蔽之處。凡發覺敵人百人以下者,但舉幡指;敵在百人以上者便舉幡大呼,隨即主將派遣騎兵前往視察。陸遙克定代郡之後,因為在祁夷水大戰中幾乎被鮮卑騎兵所趁,深感胡人士馬精強、來去如風,更對這方麵的工作加以特別重視。
他委派在越石公麾下常常負責斥候的丁渺來安排警戒,並親自分遣精幹部下,在諸多要隘關口設置哨卡。各處哨卡之後,或五裏、或十裏安置人員,或以狼煙、或以鳴鏑傳訊。那軍校所說丙字第二哨,乃是位於蘿川西南、距離勇士堡三十五裏的一處哨卡,直接扼守代郡山地與平原分野的鴻山隘口。負責此方向的軍校,乃是隨陸遙東出太行的晉陽軍戰士之一,青州益都人李煥。
“哦?”陸遙皺眉起身:“什麼人如此大膽,五十騎就敢衝突我軍哨卡?”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鳴鏑急響。朱聲驚道:“丙字第四哨!”
丙字第四哨位於勇士堡以西二十裏處。這一哨既然發出警訊,就證明眨眼工夫裏,那支騎隊竟然已前行十五裏,突破了三道哨卡!何人如此張狂?帳中眾人無不驚愕。
“到底是何方神聖?我去看看!”丁渺跳了起來,一掀帳幕衝了出去。
眾人對視一眼,紛紛跟上。
勇士堡大營位於祁夷水西岸的坡地,居高臨下,可以四麵遠遠眺望,毫無阻礙。落在眾人視線中的,是一條貼地煙塵滾滾而來。在那個方向上的不少哨探、遊騎們呼嘯著從各個方向攔截追擊過去,高亢的呼哨聲輪番急響,此起彼伏。
然而那支騎隊來得太快!
十五裏!十裏!六裏!距離越來越近,他們筆直向前,仿佛不可阻擋!
這些人騎的必然都是萬裏挑一的大宛良駒,騎術亦都精絕,在廣闊的平原上縱馬疾馳如電,直線前進,十餘支遊騎同時攔截,竟然阻之不住,眼看著這小小騎隊一往無前,直取晉軍大營!
“常山賊威風不減啊……慕容龍城來了。”陸遙突然笑了起來。
陸遙並沒有說明他是因何做出的判斷,但沒有誰會懷疑他的話。如此桀驁剛矜的行為,除了那常山軍之魁首、縱橫北地的慕容龍城,還有誰能做得出來?
“丙字諸哨可有傷亡?”薛彤問道。
“根據鳴鏑傳來的訊息,並無人員損傷。”朱聲稟道:“慕容龍城來得極快,但似乎並無敵意。”
“雖無敵意,卻有不遜之意!”丁渺雙手抱肩,揚眉怒笑:“憑他常山群盜有多大規模,終究不過山賊而已。得蒙溫長史親往招撫,使之免於斧鉞之誅,已是天大的運氣了。今日朝廷大將立帳於此,彼輩還敢耀武揚威,實在是……狗膽包天!”
丁渺從來都不把誰放在眼裏的,可薛彤立刻就微微搖頭:“丁將軍莫要發怒。這慕容龍城乃遼西慕容鮮卑前代大單於嫡子,身份尊貴,非是尋常寇盜。何況常山賊數十年來縱橫北地無人能製……”他環視眾人,繼續道:“若非慕容龍城被溫長史說動而臨陣倒戈,我們別說拿下代郡,能否生還亦未可知。故而此人縱有些驕橫,也在情理之中。”
薛彤的性子本也剛暴,然而擔任陸遙副手以來,他已經半主動半被動地改變了許多。出自行伍的將士們大多粗鄙無文,行事直截了當,就如同野性難馴的劣馬,若是馬夫也暴躁易怒,那馬車傾覆隻在眼下了。故而當他人情緒激烈的時候,薛彤反倒是常常出麵緩頰的一個。
而且他說的確實有理。陸遙所部旬月之內奪取代郡,號稱戰無不勝,唯獨不曾在常山賊身上得什麼便宜……底層將士們或許不清楚,但在場的都是骨幹將領,自然知道若非溫嶠能言善辯,全軍都要麵臨難言勝負的苦戰。
因此,一時間眾人無語。
這時候正對著來者的方向吵吵嚷嚷地來了不少服飾華貴的胡人,如烏桓部落的渠帥難樓、蘇仆等人俱在其中。這些人乃是服膺朝廷的代郡各部頭人,他們隨在陸遙軍中,乃是貴客。這時聽到警訊傳來,都出來觀望。
陸遙輕輕咳了幾聲,有些頭痛。
薛彤所言確是公允,然而卻不能容忍慕容龍城囂張狂妄。三軍之氣不可奪,旬月以來無數鏖戰中打磨出的銳氣和豪氣,如何能容得他人輕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