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巔平台上圍觀惡鬥的數百人,都是拓跋鮮卑數百年南遷途中不斷挾裹入的部族領袖,彼等各自都擁有相當實力,在祭天大典上具有切實的發言權,絕非後世所謂最關權力機關那般的橡皮圖章。當數百人齊聲高呼擁戴祿官的時候,實實在在就代表了拓跋鮮卑數十萬部眾的選擇。
當是時也,祿官大勢已成,猗盧必死無疑。
而在群情激憤、同聲大呼的時候,擺明旗號前來支持猗盧的溫嶠便著實為難。正在彷徨無計間,忽有人扯了扯溫嶠的袖子:“溫長史!溫長史!”
向溫嶠打招呼的,是一名神情焦慮的鮮卑酋長。對於此君,溫嶠早就有所注意了,如今在場的諸多鮮卑部落豪酋之中,唯有他算得溫嶠的老熟人。
數月前,拓跋猗盧隱藏身份南下晉陽,與越石公達成了守望相助的約定。當時,為猗盧遮掩行蹤的,便是眼前這位隸屬於拓跋鮮卑西部的酋長獨孤折。當時越石公對獨孤折一行隆重相待,特意設下酒宴接風,而獨孤折的部下卻在晉陽的酒肆內橫行無忌、當街行凶,殺死了負責晉陽治安的軍官鄒哲。此事引得劉演勃然大怒,憤然闖入並州刺史府為部下請命。雙方針鋒相對,弄出了好大一場紛爭。最終還是溫嶠當機立斷,調動強弓勁弩將那批桀驁的鮮卑武士一舉殲滅,狠狠地震懾了鮮卑人。
因為這樁往事,晉陽的文武官員們對獨孤折不會有什麼好印象,但他追隨猗盧多年,無論多麼艱難都堅定不移,確實是猗盧最忠誠可靠的支持者之一。而在如今大勢趨向祿官的時候,獨孤酋長的前景未免就有些黯淡無光了。
“獨孤酋長,許久不見了。”溫嶠向他頷首道。
獨孤折嗓音低沉地咕噥了幾句,突然拜倒在地,膝蓋撞在石板地麵上,發出“咚”地一聲大響。如此大禮實在生受不起,這突兀的舉動更把溫嶠嚇了一跳。
溫嶠連忙伸手去扶,卻被獨孤折反手攀住了肩膀。他的胳臂幾乎有溫嶠的腰那般粗細,手上的力道更是勝過體質柔弱的書生十倍,隻稍用力,便拽得溫嶠俯身下來。
“溫長史,猗盧大人懇請您為他做一件事……”獨孤折在溫嶠耳畔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段。他的漢話本就說得蹩腳,這時他聲音低沉、語速又快,四周的鮮卑人們還喧鬧不已,溫嶠皺著眉頭,竟然沒能盡數聽清楚。
“獨孤酋長是說……”正待細問,獨孤折卻閃身退後,往人群另一端去了。
溫嶠連連搖頭,這沒頭沒尾的吩咐,算得什麼?難道現如今,猗盧還以為自己有什麼機會不成?
“拓跋猗盧這是急不擇路了吧?”段匹磾站在溫嶠身邊,他耳力甚好,將獨孤折的請求聽了八九不離十,頓時發出幾聲冷笑。
幽州王彭祖驅使東部鮮卑各族如臂使指,實力雄厚,大晉各路方鎮都莫能與之相比,其威勢所及,足以撬動天下大勢。段匹磾乃遼西公段務勿塵嫡子,在驃騎大將軍的幕府中卻隻不過任一個小小功曹而已。而這區區功曹,就可以全不將控弦數十萬的拓跋鮮卑放在眼裏。拓跋鮮卑由誰來主掌,無論對於幽州王浚、還是對於段部鮮卑來說,都算不上什麼大事。是以,段匹磾既然作為王浚的使者受邀前來彈汗山觀禮,他便隻是純粹的觀禮。看個熱鬧罷了,說話便無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