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出兵掃蕩,何雲淩晨就率部出發。他們大膽地穿插前進,渡過濡水的兩條支流,一直向西,直抵彈汗山西北的湖沼地帶。經過仔細搜索,沿途收攏了三個小部落。整編這三條漏網之魚耗費了不少時間,期間還殺死了將近百名意圖反抗的鮮卑人。直到次日黃昏時,他們才風塵仆仆地返轉回來,與大軍彙合。數以千計的牲畜和數百名鮮卑族的男女在他們驅趕之下擁入營地,隨即被分散到幾處木柵圍成的圍欄裏去。
與負責看守此處圍欄的青州益都人李煥簡單交接之後,何雲撥馬向陸遙的大帳去。他已經估算過了,這一次抄掠的收獲相當不錯,而損失則可以忽略不計。這樣的成果已經足以在同僚們麵前露臉了,這使得何雲既興奮,又自豪。畢竟他還是個未至弱冠的少年人,想到能夠因此得到陸遙的誇讚,滿臉的喜色更是難以壓抑。
八月底將近初秋,日落得比夏日要早,酉時剛過一刻,遠近各處已有火把點起照亮。由此則顯出鮮卑人營地裏暗沉沉的,形成巨大的反差。
一行人策馬從木柵旁經過,忽然聽到陣陣低沉悲哀的嗚咽聲隨風飄散。何雲神情一動,勒馬靠近木柵。圍欄裏並無帳篷之類設置,許多鮮卑人或躺或蜷地和他們珍視的畜群擠在一起。圍欄邊緣的角落裏,一名年過花甲的老嫗蜷縮在羊群環繞之間,不顧血跡汙穢地將一顆眉眼猙獰的頭顱抱在懷裏,不斷親吻著、用顫抖的手撫摸著,泣不成聲地發出悲鳴。坐在老嫗身邊的是兩個鮮卑孩童,滿臉汙跡掩蓋了他們的表情,隻有倉皇的眼神清晰可辨。其中一個較小的幼童突然起身,似乎想要去擁抱那老嫗,卻又被老嫗懷裏的首級嚇到,咧了咧嘴,哭了起來。
那顆頭顱何雲認識,正是今日被他親手殺死的一名鮮卑牧人。這鮮卑牧人在為自己引路的時候有些異常猶豫,為了避免萬一,何雲當即將其斬殺了。何雲原不認為自己的處置有什麼不妥,可是看著眼前景象,他突然間覺得心頭沉重,有些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千百年來,北疆胡族南下擄掠殺戮的次數不可勝計,因胡兒的暴行而死去的晉人數量也不可勝計。何雲在並州鏖戰無數場,日思夜想的不過是殺胡二字罷了。然而在戰場上與胡人對決是一回事,像這般趁著胡兒勢衰的機會大肆掃蕩其部族,似乎又是另一回事。晉人是人,鮮卑人也是人。他們都有父母妻兒,都向往溫暖安適的家庭。更何況,俗語說冤有頭、債有主,而這些鮮卑人不過是胡人之中的弱小種類,此前與晉人幾乎毫無交集可言。看著這些老弱婦孺的哀慟之態,何雲突然感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其實竟和自己一向仇恨的胡兒並無不同。
他不想再聽到這哭聲了,於是匆匆催馬,向陸遙所在的中軍主帳疾馳。
陸遙正在伏案研究地形圖,或許是朱聲部下的探子們又報來新的軍情,他手持筆墨,正往地圖上添加一行行注釋。看到何雲趕到,陸遙點了點頭,很是歡喜地令他進來。
報名、入帳、繳令。何雲一絲不苟地完成這些動作,鮮卑人營地裏低徊的哭聲卻總在腦海中縈繞著不去,讓他感覺到頭腦混沌。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鼓起勇氣問道:“將軍,咱們這次征伐鮮卑,究竟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