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攬轡命徒侶 第六十八章 異客(三)(1 / 2)

“令人敬佩?不過是喪家之犬自保性命的小把戲。”方勤之輕輕搖動羽扇,苦笑了一聲:“陸將軍若是有暇,能否聽我為您說個故事。”

陸遙站起身來,提溜著放置在案幾邊的甌窯雞首壺,為方勤之倒了半碗水,示意他不妨潤潤嗓子,慢慢道來。

方勤之看看陸遙手中的雞首壺,輕輕歎了口氣:“器擇陶揀,出自東甌。這把水壺乃是閩地瓷窯所出的青瓷,釉色呈半通明,色澤青綠如玉,遍布其上的冰裂紋更是華美無比……此等千裏挑一的絕品,足以令草原上的部落酋長們迷戀到發狂,哪怕用數百匹駿馬來換也是尋常。”

身為草原上有數的大豪商,方勤之的眼光自然沒有問題,陸遙被他這段話嚇的手一抖。陸遙也是世家子弟出身,自然早看出衛操給自己準備的這座莊園甚是奢華,所用器物都是精品。但這水壺的價值也未免太叫人震驚了。

陸遙雖然在代郡狠狠打劫了幾家馬賊和雜胡部落,然而這數月來,無論民事、軍事都需要巨大投入,大量財帛物資流水般地嘩嘩潑灑出去,眼看又將他迫成了窮光蛋一個。誰能料到衛操這老兒豪闊至此,僅僅拿出一把水壺就能換取數百匹駿馬?

他趕緊恭恭敬敬地把這雞首壺放回原處,打定主意不去胡亂擺弄。

卻聽得方勤之悠悠道:“自從漢末以後,魏晉兩代皆不尚雄武之風,自本朝武皇帝下詔罷州郡兵之後,北疆各地更軍備廢弛,完全不是剽悍胡兒的對手。然而數十年間,幽並以北的各部胡族竟然大致無事,這得力於兩朝守邊官員對胡族施以不斷的滲透、分化和瓦解。遠的,如前魏並州刺史梁習以互市為手段,驅策胡族為己用、幽州刺史王雄派遣刺客韓龍刺殺鮮卑大單於軻比能,一舉摧毀擁兵數十萬的胡族大聯盟。近代則有幽州刺史衛瓘策動拓跋鮮卑幾番內亂,又派遣衛操深入草原輔佐政事,從而使得拓跋綽、拓跋弗和拓跋猗迤等曆代單於與朝廷友好。衛瓘在北疆時,奏請朝廷分幽州的昌黎、玄菟、遼東、樂浪、帶方五郡為平州。在平州初建時,家父方睿方誌華便受命擔任密諜,以商人身份為掩護往草原深處探聽虛實。這把雞首壺,本來就是家父北上草原時隨身攜帶、用於賄賂胡族貴人的珍玩,湊巧落到了衛德元手中而已。”

方勤之歎了口氣,繼續道:“可惜家父不服草原水土,僅僅在草原上經營了短短四年年就病逝了。當時我本欲扶靈返鄉歸葬,可商隊上下的宗親、部曲等一力懇求,都說草原上風雲變幻莫測,主事之人不在,家父數年來糾合起的偌大商隊頃刻間就要煙消雲散,眾人都要變作胡兒的奴隸。沒奈何,我隻能將父親的棺槨葬在草原上山明水秀之處,守孝一年以後,便一邊維持商隊局麵,一邊撫養二弟成人。”

“草原上缺鹽、缺鐵、缺各種物資,獨得牛馬之利;而鹽鐵物資為中原所產,牛馬為中原所需。是以南北通商,利可倍數。然而草原上的胡兒素來凶悍,又毫無法度約束,以劫掠為常事;中原的官員也貪婪暴虐,苛求無度;因此明知商貿享有大利,也罕有人真的敢長期往來於部落之間。好在勤之雖然資質平庸,卻於調度遠近餘缺的經營之法頗有心得,憑借著家父建立起的商隊,一方麵以種種來自於中原的珍寶玩賞之物結好各部酋長,終於漸漸獲得了許多部落的信任;另一方麵,也同樣以巨資重賂中原朝廷的大小官員,打通內地物資流入草原的渠道。當然,精鐵、武器之類如果大量流入草原,是倒持幹戈也,勤之倒也不至如此。往草原上販賣的,主要以鹽、茶、絲帛和金玉珍玩之類為主。經過十餘年耕耘,大約到了元康前後,我方氏商隊已經成為北疆最主要的大商隊之一,每年經手的財貨價值以百萬計,能動用的部屬也超過五百。衛德元能夠聚集晉人流民在濡源立足,方氏商隊著實出了不少力。”

陸遙知道,方氏商隊崛起的過程自不會像方勤之說的那樣輕描淡寫。太史公在史記中記載,古時的巨商白圭自稱“治生產,猶伊尹、呂尚之謀,孫吳用兵,商鞅行法是也”。商場的艱辛雖不如戰場,但其驚心動魄之處也不在少數,更說不定其中有多少腥風血雨在。

“如此說來,方先生實在已是草原上舉足輕重的一股力量,又何來喪家之犬之說?又怎至於憂慮自保性命呢?”陸遙沉吟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