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弘在永安、光熙年間的中原戰局中屢建奇功,威聲大振,這種風卷殘雲般的甚至使得王彭祖也忌憚不已,因此將祁弘的職位始終壓製於主簿、司馬之類佐貳官。待到祁弘奉駕還都、東海王獨攬朝廷軍政大權之後,王彭祖自家加官進爵,同時大舉提拔幽州軍將和胡族渠帥,唯獨對祁弘的封賞遲遲不決。
祁弘乃文官出身,並非毫無政治敏感性的粗魯武人,他頓時明了驃騎大將軍的心思,於是以文官不堪軍旅生涯、兼且年老多病為由,請求辭官歸鄉。祁弘如此知趣,王浚自然也有回報。他厚賜祁弘金帛、財物、田產、仆婢之屬,又留他在薊縣附近居住,以備隨時谘議。
如此一來,祁弘所居住的莊園可就有相當規模,從外間看去,雖不知內裏建築如何,單隻垣牆高大,門樓聳立,已經很有氣派。牆外還有一道蜿蜒小溪流淌,既是風景,也可做防禦的用途。
正對莊園大門的地方,有一道木質吊橋斜拉起來。這吊橋明顯很少拉起,以至於橋身與土壤接觸的地方明顯地色澤暗沉,溪水對岸的地麵也留下了深深的痕跡。或許是莊園中人對門外的大隊人馬十分戒備,這才臨時拉起吊橋,以防不測吧。
隨著大門打開,吊橋也吱吱嘎嘎地降下,眾人這才看見莊園中兩人行出。
一人正當壯年,赤麵長髯,雖作富家翁裝扮,但行動間昂首闊步,極有氣概。再看他兩肩寬闊,必然膂力過人;雙腿微帶羅圈,必定自幼長於馬上,絕非尋常鄉裏富戶。此人麵沉似水,腳步踏地噔噔作響,似乎勉強壓抑著遺憾的情緒。他一邊走,一邊側身拱手施禮:“既然如此,我這便啟程返回遼東去,主人家無須相送了。”
鴉雀無聲的環境中,龐淵向方勉之靠了靠,低聲道:“竟是遼東公孫氏來人!”
遼東偏遠,龐淵對那裏的情況其實了解不詳,隻知道漢魏以來,公孫氏都是平州大族,其族人遍及樂浪、帶方、遼東、玄菟等平州諸郡,在幽州的遼西、北平等地也有分布。其族雖號稱黃帝軒轅氏後裔,但多年侵染胡俗,衣冠服飾都與漢家世胄不同。漢末時雄視一時的白馬將軍公孫瓚、割據平州的燕王公孫淵,都是公孫氏族人。雖然大晉宣皇帝征討公孫淵,使得族人死傷無數,但數十年後,彼輩已然元氣盡複。
“遼東公孫氏?”方氏商隊算的上北疆的地裏鬼,舊日與公孫氏曾有過接觸。聽得龐淵說起,方勉之稍作思忖,隨即精神一振:“他是公孫五弦!”
“公孫五弦?”龐淵曾聽說過他的名聲,皺眉道:“此人來此作甚?難道眼看幽州無主,遼東公孫氏也有意借機擴充勢力麼?”
當代公孫氏得族主名喚公孫會。而經常以販賣馬匹的名義往來幽州的,則是公孫會的族侄、另一名擁有相當實力的人物公孫五弦。元康年間帶方郡濊貊作亂,攻打扶餘,朝廷公議,因公孫氏曾統領扶餘之故,命公孫五弦為都尉,率領族兵千人隨東夷校尉平定之。足見此君非隻是地方豪強,而且頗具武略。
被公孫五弦稱作“主人家”的,則是一名年約五十歲上下的男子。此人中等身材,方麵短須,著一身家居輕袍,舉手投足之間頗顯儒雅,嘴角帶笑,仿佛村社中的教書先生。然而轉眼到處,精光四射,更兼右側眼角隱約帶著一抹青色,便透出股猛鷙凶狠的氣勢來。
不用他人介紹,任誰都立時明白,此人便是這處莊園主人,昔日的幽州司馬祁弘。
較之於公孫五弦的不快,祁弘似乎閑適的很。聽得公孫五弦告辭時的言語,他略略搖頭,又走了幾步才笑道:“多謝吾兄體諒。你糾集這許多兵馬在外,想必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卻終究寬仁待我,沒有恃強硬來,已然足見深情厚誼了也!”
“哈哈……哈哈哈……”公孫五弦腳步一滯,幹笑兩聲。好在臉色本來赤紅,倒也看不出是否變得更紅了一些。
祁弘猜測的一點不錯。遼東公孫氏乃是平州舉足輕重的大族,近代以來更屢有割據之事。王浚暴亡之後,幽州勢弱。東部鮮卑各族無人彈壓,都在緊鑼密鼓地籌備攻戰,連帶著平州各地的地方豪族也蠢蠢欲動。公孫五弦正是受族主公孫會之命,前來邀約祁弘共謀大事的,之所以動用如此規模的私兵部曲,既為了炫耀公孫氏在幽州一呼百應的實力,也確實隱含了動手劫持的意圖。在公孫五弦的計劃中,隻消能以名將祁弘為號召,倒並非一定需要他領兵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