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中飄著小雨,天色陰沉。一輛長途汽車駛進了常源市區,馬國強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望著這座新興的現代化城市。常源市在改革開放後的變化很巨大。高樓大廈櫛比鱗次,公路四通八達,經濟增長的速度居於全省的前例。但快速的經濟發展也催生出許許多多醜陋的腐敗現象。
幾年來,省裏不斷接到群眾的舉報和上訪材料,反映常源市各級官員貪圖享受、唯利是圖,與不法商人勾結,不顧人民死活的情況。上級幾次派出工作組到常源市調查實際情況,最終都不了了之。
半個月前,原常源市市長因任期屆滿,省裏派馬國強擔任常源市市長。臨行前,他謝絕了省裏派車送他,決定像以往一樣坐長途汽車回去。
車到半途,他看到幾輛常源市政府牌號的車子往省城方向駛去,估計是去接他的。調令一下來,常源市政府這邊就有人去省城找他,想聯絡感情,被他以工作太忙為由推掉了。調令下得太匆忙,手頭也確實有很多交接的工作要做。
他不是常源人,他和妻子童豔珍是大學的同學,他學的是文秘,畢業後他進入省政府機關工作。童豔珍學的是財會,由於家在常源市農村,父母年邁,於是就回了常源市,被分配在化工廠上班。
自從畢業後結了婚,他們兩地分居十幾年,他多次打報告想調到常源,都沒有被批準。他平時的工作很忙,偶爾回常源,大都是坐長途汽車。從省城到常源市,以往要花五六個小時,現在走高速公路,隻要三個多小時就到了。
後來,他升為省政府秘書二處處長,童豔珍所在的常源市化工廠卻每況愈下。半年前化工廠破產倒閉,童豔珍和大多數工人一樣下了崗。按道理,隻要他向常源市的某些領導打一聲招呼,童豔珍換一份好工作是不成問題的,可他就不願那麼做。
他原本在省城的一家公司替童豔珍找了一份工作,以為這下夫妻可以團聚了,哪知道一紙調令下來,要他回常源市任市長。夫妻的團聚解決了,可是新的問題又來了。這兩天,童豔珍打電話給他,說市裏有七八家單位爭著要她去上班,馬國強接了電話後,隻說了兩個字“不行”。下了崗的工人,應該自謀職業,如果他一鬆口,會有人在背後說閑話,說他以權謀私。人言可畏呀!
常源市有上萬名下崗工人,不都是自謀職業的嗎?
長途汽車轉了一個彎,上了一條大道,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到長途汽車站了。突然,一個急刹車,馬國強的頭撞在前麵的靠背上,雖無大礙卻也碰得有些發暈。他抬頭向前麵望去,見是一輛高級小轎車闖紅燈搶道,差點和大客車撞上。所幸大客車的司機反應敏捷,才沒有造成大的車禍,但是大客車上的旅客卻被撞得頭昏眼花,有幾個人摔倒在地上,身上磕出了血,受傷還不輕。
小車在大客車的前麵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兩個人,其中一個上了大客車後,指著大客車的司機,罵道:“你他媽的瞎了狗眼,怎麼開的車,害得我的頭撞得生疼,拿3000塊醫藥費來!”
那司機嚇得臉都變青了,結結巴巴道:“對不起,對不起,我身上隻有1000多塊錢!”
司機掏出了身上的錢,被那人一把搶了過去。
這時,坐在馬國強旁邊的一個高個子男人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光天化日之下搶劫,你們的膽子也太大了!”
那個人看了高個子男人一眼,“你他媽的活得不耐煩了,敢管我的事情,我這是在執行公務,明白嗎?”
那個人拿出了一張警察的證件晃了一下。
“那請你告訴我,你這是在執行什麼公務?”高個子男人並不示弱:“你們這麼做跟強盜有什麼區別?你撞了頭要別人3000塊醫藥費,那我們滿車的人受了傷,又向誰要醫藥費去?”
“媽的,你沒事找事?我今天就讓你知道什麼是強盜!”那個人掏出手機撥了幾個號碼,說道:“我在建設大道的紅綠燈這裏,你們來兩個人,這裏有個家夥,你們把他帶回去收拾收拾!”
司機忙求情道:“他是個外地人,不懂事,求求你放過他!”
那人扇了司機一記耳光,叫道:“再囉嗦把你也一塊帶走!”
司機嚇得不敢再說了,車廂內也沒有人敢吭聲。
馬國強看了一眼那輛小車的車牌,尾數是4個8。前麵不遠處的路邊上站著兩個交警,早已經看到了這裏的情形,竟似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沒幾分鍾,一輛警車鳴著警笛開到了大客車的麵前,從車上下來兩個穿著製服的警察。兩人上了車後,按那人所指,拿出手銬要銬高個子男人。
高個子男人問道:“你們憑什麼要銬我,我犯了什麼法?”
“到了我們那裏,你就知道犯了什麼法了。”那個人吩咐那兩個警察,“好好招待這個家夥,在常源市,還沒有人敢這麼對我說話的。”
馬國強實在看不過去,起身說道:“你們要帶就把我們兩個一起帶走吧!”
高個子男人對馬國強說道:“他們要帶走的人是我,不關你的事呀!”
馬國強笑了笑,“我跟著你去,也好有個照應!”
那兩個警察麵麵相覷,其中一個說道:“奇怪了,我幹警察這麼久,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成全他們,把他們都帶走!”
馬國強對那兩個警察說道:“手銬就不要戴了,我們兩個人跟你們走就是!”
他接著對司機說道,“麻煩你把車開到醫院去,那些受傷的人要及時治療才行!”
司機看了那兩個警察一眼,對馬國強說:“那醫藥費怎麼辦,我的錢都已經……”
“放心,會有人替他們支付的!”馬國強說道,他用手拍了拍那個高個子,“跟他們走吧?”
不料高個子從身上拿出一張警察的證件來,大聲道:“要跟他們走也可以,但得先弄清楚他是什麼身份。”
那兩個警察看了高個子的證件,頓時不敢亂來了,有一個下車來到那人麵前,低聲說了幾句。
馬國強瞟了一眼證件上的名字,叫袁青,職務是督察,工作單位在鄰市。
“媽的,不就是個小督察嗎?敢來管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厲害。”那人上了車,拔出槍,頂上膛,剛要瞄準袁青,卻見眼前一花,耳邊聽到一聲清脆的聲響,手腕一陣劇痛。槍到了袁青的手上,自己的手腕卻折了。他大叫著下了車,對那兩個警察說:“所有的人都不許走,快,通知市防暴隊來,把這兩個阻礙執行公務的家夥帶回去。”
那個人握著斷了的手上了車,車子很快消失在車流中。
司機哭著說:“完了,完了,你們兩個人闖下大禍了,你們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王大少爺。”
“強龍難壓地頭蛇,趁他們的人還沒有來,你們快逃吧,再不逃,命都沒有了!”有一個旅客說:“在我們常源市,王大少爺就是閻羅王。他是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副隊長,仗著父親是副市長,胡作非為,沒有人敢管!你們兩個是外地人,不知道他的厲害!”
有幾個旅客要下車,被那兩個警察攔住。
“沒有這麼嚴重吧?”馬國強說。
“前兩年我看到有一輛車子擋了他的道,車主硬被他們活活的打成重傷,送到醫院就死了。車主的家屬告了兩年,都沒用!”那個旅客說:“這樣的事情在我們常源市實在太多了,見怪而不怪,現在的官,官官相護,隻顧自己貪汙受賄,哪管老百姓的死活?”
馬國強聽到這裏,輕輕歎了一口氣。是呀,常源市的經濟建設上去了,但是種種與社會不和諧的現象說明了什麼問題呢?
車上的人一個個不安起來。有幾個人還埋怨袁青多事,說如果不是他多事,司機被王大少爺拿走那一點錢,也就不會連累大家,現在好了,大家都跟著一起受牽連。
袁青大聲道:“放心,我不會連累大家的,到時候大家隻要憑著良心,說一句公道話就行!”
“我替你證明,”馬國強說道:“你的行為屬於正當防衛!”
遠處傳來警報聲,車上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常源市副市長王建成接到了兩個電話,頭一個電話是秘書長劉時安打來的。今天一早,劉時安就跟著副市長錢永剛、政法委書記魯兵、紀委書記文三春等人,還有市委的幾個領導幹部,去省城接新市長馬國強。車到省城,一打聽才知道,馬國強已經動身了,省政府秘書二處原本安排了車子送,但是馬國強並沒有用車。通過秘書二處的一個秘書,他們得知馬國強有可能是坐長途汽車回的常源。
王建成和另外的兩個副市長正安排相關的歡迎儀式,接到這個電話後,心中頓時沉了一下,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
沒有多久,他的寶貝兒子王寧盛也來了一個電話,說剛才在一輛從省城到常源的長途汽車上,被鄰市的一個督察折斷了手腕,還把他的槍給搶了去,和那個督察一起的,還有一個中年人。在電話中,王寧盛說已經通知了防暴大隊,要狠狠整治一下那兩個人。
王建成接到這個電話後,頓時呆了。兒子王寧盛在常源市的行徑,做父親的是知道一些的,他也多次告誡兒子,不要太過分,可是兒子就是不聽,多次惹出事情,全靠他動用關係來擺平。
他斷定和那個督察在一起的中年人,極有可能就是新來的市長馬國強。如果防暴大隊將這兩個人抓了起來,一旦鬧上去,後果不堪設想。
他問清了當時的情況後,在電話中罵了兒子一通,並當即打電話給公安局,製止了防暴大隊出動。稍後,他又親自打電話到市醫院,要120急救車出動,去救助長途車上受傷的人。
安排完這一切,他來不及鬆一口氣,便和另外兩個副市長商議,把隆重的歡迎儀式改為簡單的見麵儀式,如果確認長途車上的人就是馬國強的話,那些安排好的節目也必須取消。
做完這些事情後,他長長舒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坐在椅子上思索起來。一個新上任的市長,居然坐長途汽車來,唱的到底是哪一出戲?這個馬國強,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這些年,常源市經濟建設的發展是很快,但是各級政府居功自傲,腐敗問題也是相當嚴重。省裏多次派工作組下來調查,都被他們以各種形式敷衍了過去。
全市的廉政建設工作,做得遠遠不夠,經濟膨脹帶來的利益,就像一塘渾水,把所有的人都攪和在裏麵,那些廉潔自律的人,大多已經被排擠了出去。這一點,他是很清楚的。
省裏派一個坐長途汽車來上任的市長,這裏麵的玄機令人費解。不管怎麼樣,先摸清楚馬國強的為人,才好想辦法應付。
想到這裏,他感覺整個常源市的地麵,似乎都顫抖起來。
幾輛120急救車停在了大客車的邊上,從上麵下來十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那些人上了車之後,二話不說,趕緊給受傷的人包紮,並把兩個受傷嚴重的人抬下了車送往醫院。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一個旅客說,“我在常源生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
車上大多數人都望著馬國強和袁青,低聲議論著。
“看來沒有我們什麼事了?”袁青對馬國強說道,轉身下了車。
馬國強也跟了下去,和袁青走在一起。那兩個警察還站在路邊,他們早就接到了上級的指示,並不敢上前阻攔。
馬國強和袁青走了一段路,低聲問:“如果今天我們兩個被他們抓走,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走一步看一步唄。我已經通知了我的同事,要他們趕來。”袁青說:“我早就知道常源市很黑,但沒有想到會黑到這種程度。”
“是呀,是很黑!”馬國強由衷地說。
“對於王大少爺的為人,我也聽說了,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何況他的槍還在我這裏。”袁青望著馬國強,“你到底是什麼人?”
馬國強笑了笑,“如果調你來常源市,你敢和他們對著幹嗎?”
“我正奇怪呢,王大少爺明明說是叫防暴大隊的人來,可是卻來了救護車。聽說常源市從上麵調來一個新市長,該不是你吧?”袁青認真看了一下馬國強,說:“可是你不像呀,哪有新市長上任坐大巴的?”
馬國強望著那些路人投向他們的詫異目光,說道:“這麼多年來,我回常源市一直都是坐大巴。”
袁青用奇怪的眼神望著馬國強:“你真的是新來的市長?”
幾輛政府牌號的車子在他們的麵前停住,從車子首先出來的是身材矮胖的劉時安。他來到馬國強麵前,叫了聲,“馬市長!”
他此前去過省城兩次,認識馬國強。從車裏陸續出來的幾個領導,一齊圍住了馬國強。
袁青站在一旁,他抬頭看了一下天空,見天空中的烏雲已經漸漸散去,露出一抹陽光。
馬國強被那幾個領導擁進了車內,上車前,他對袁青說道:“答應我,來常源工作!”
袁青點了點頭。一個多月後,他被調入常源市公安局任局長,原局長被調往別處。
發生在街頭的這件事,盡管常源市政府采取了低調處理,並沒有在相關媒體上公開,但是街頭巷尾很快便傳開了,成了奇聞。
施福財陪著常源市政府秘書長劉時安在紅樓酒家歡樂到天亮,疲憊地回到家中,在浴缸裏泡了個熱水澡,躺到床上剛入睡,手機就響了起來。施福財一看來電顯示就火了,按下接聽鍵就罵:“你也不看這是什麼時候?”
“施總,出事了,你快來公司吧!”打電話的是公司的副經理胡茂樹。施福財不在的時候,一般公司的事務都是由胡茂樹處理。
“什麼大不了的事嘛,你就不能處理?”施福財看了看床頭櫃上的手表,才七點多鍾。
“施總……那些民工鬧得很厲害,我按你教的方法請了胡老大的人來,可是不管用。那些痞子對付普通的人還可以,對付這些身強力壯的民工,隻有挨打的份。胡老大給我來了幾次電話,說要加點醫療費,怎麼辦呀?還有好幾個民工爬到樓頂要跳樓,我怕把事情鬧大,都陪著他們的代表一宿了!”胡茂樹說道:“昨天晚上打你的手機,你關機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