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說服
李檀本想說,“一個是遇到了明君,一個是遇到了昏君!”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一則景王妃來意不明,再則君王豈是他可以隨意議論的?
他做大理寺少卿多年,經手過無數案子,鐵麵無私,得罪過無數朝中權貴,自然需要謹言慎行,以免讓人抓住把柄,他雖然剛直不阿,但是亦知為官之道!
李檀道:“微臣不知,懇請王妃賜教!”
寧靜琬看著李檀變幻莫測的眸光,當然知道他在顧忌什麼,淡淡笑道:“李大人應該知道,明朝後期哪還有什麼明君?雖然嶽飛沒有遇到明君,可是戚繼光也並沒有遇到什麼所謂的明君!”
李檀一驚,景王妃看出了他的心思,臉上帶著不自然的笑意,“王妃所言甚是!”
寧靜琬道:“李大人無需擔心,當今皇上聖明,再則,我們隻是談論史書,並未妄議朝政,李大人放心,斷然不會因言獲罪!”
李檀俯首,“是,微臣明白!”隻談論史書,不妄議朝政,按鳳臨律例,當然無罪!
寧靜琬淡淡笑道:“嶽飛作為抗金名將橫空出世的時候,當時南宋朝政已然腐朽不堪,文武百官奢靡成風,雖然國家內憂外患,可朝中當權派還是隻知醉生夢死,不顧百姓死活,嶽飛身為一代名將,精忠報國,一身正氣,自是深惡痛絕!”
“有一次,嶽飛歸京的時候,當時的權臣秦檜宴請文武百官,令每人作詩一首,本宮還記得嶽飛的那首詩是這樣寫的:自幼從軍未學詩,今朝赴宴強為之,削發搓韁係戰馬,拆衣抽線補征旗,江南美酒君須記,北國風霜我獨知,百萬金兵臨城下,再請諸公去賦詩。”
李檀聞言臉色巨變,神情凝重,嶽飛此詩一出,必定將朝中文武百官得罪幹淨,若是日後出事,也必定沒人願意出麵為嶽飛說話,更不要說保他了,此言一出,不管是朝中主和派,還是主戰派,都會對嶽飛敬而遠之!
寧靜琬將李檀的神色盡收眼底,繼續道:“戚繼光其實和嶽飛一樣有著保家衛國的豪情滿懷,但是他的做法和嶽飛不盡相同,戚繼光任總兵期間,朝中曆任三屆首輔,戚繼光和他們每人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隻要是朝中當權派,戚繼光都會想法設法送上黃金美人,以期能獲得朝中權貴的鼎力支持!”
李檀眼眸眯起,眼神中透露淡淡的不屑,以黃金美人討好權臣,是佞臣小人所為,他這樣的清正廉臣自然恥於為之!
寧靜琬不動聲色,淡淡笑道:“李大人可知,戚繼光年輕之時,明朝賊寇擾民,邊境動蕩不安,戚繼光少年血性,滿懷一腔報國熱血,初調薊鎮,即上書朝廷,請求撥十萬兵將供自己訓練,以增強戰力,保家衛國,李大人可知道當時朝廷是如何答複的?”
李檀沉吟片刻,斟酌道:“彼時戚繼光年輕,就算文韜武略,又有一腔報國壯誌,但微臣推測朝堂並不會準予他的奏請!”初生牛犢不怕虎是好的,但是李檀多年的朝政經驗告訴他,朝堂根本不可能答應戚繼光這樣一個熱血青年的奏請!
寧靜琬笑道:“李大人言之有理,戚繼光上書之後,朝中上上下下反對聲一片,全都指責他”求望太過,誌意太侈“!”
李檀雖然剛正,卻並不迂腐,很快就發現景王妃其實意有所指,臉色越來越凝重。
寧靜琬繼續道:“經過了當頭棒喝出師不利這件事,年輕的戚繼光很快就明白,想要成就一番事業,僅有一身浩然正氣,和滿腔的報國熱情是遠遠不夠的,在當時的情況下,想要實現自己遠大的政治抱負,還百姓安寧,必須要獲得朝中權貴的支持和提攜,否則一切都隻能是空談,最後必將一事無成,懷抱再美好再宏大的政治理想,最後也隻能終生不得誌,鬱鬱而終!”
李檀陷入沉思,景王妃說的話句句在理,他久在朝堂,見過的事情多得去了,深知景王妃說的話是事實!
寧靜琬看李檀的臉色柔和了下來,似乎並不再反感戚繼光以美色黃金討好權臣的行為,聲音也變得輕柔,“從普通人的角度來看,戚繼光的操行遠遠不如嶽飛,但戚繼光這樣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戚繼光以美色討好權臣的行為固然令人不恥,可誰又知道,戚繼光為了國家安寧,在這簡單的”關係“二字背後,是怎樣忍辱負重和費盡心機?”
寧靜琬說完這句話就不再說話,李檀也一片沉默,不得不說,景王妃的觸動了他,雅間之內,是剩下一片茶蓋劃動瓷杯的聲音,越顯安靜!
半晌,寧靜琬才道:“本宮也記得戚繼光寫下的詩詞:”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是何等的壯誌淩雲,意義風發?這樣的人都能為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而忍辱負重,不知道給了我們這些後人怎樣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