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3)

他們便都惶惶地不知所措起來。

我趕緊收我的尾巴,就像農村人從井內往上收井繩那樣。收一段,繞在臂肘一段。一邊收著,一邊故作鎮定地說:“就是就是,不過一條普普通通的床單兒嘛!除了尾巴,我身上再沒什麼其他的寶貴之物。嘿嘿,這年頭,誰不愛惜自己的尾巴呢,所以才用床單兒包紮在身上嘛……”

一人高叫:“他害得咱們白追了他半天!揍他!”

“對!揍他!揍他!”

群情激憤,仿佛我是騙子,卑鄙地騙了他們。

為首的漢子一步跨到我跟前,研究地盯著我的臉看我。他忽然冷笑起來,笑得我內心發毛。他戛然收了冷笑,以一種陰險歹毒的語調說:“難怪麵熟。小民三生有幸,真是三生有幸啊!”——他退後數步,朝我一指,轉臉對眾人大聲說:“你們也都三生有幸啊!他就是銅像立在廣場中心那位大名鼎鼎的人呀!該向他膜拜頂禮還是該絞死他,隨你們的便吧!我來煙癮了,可要退一邊兒吸支煙了……”

於是他就走開去,雙手抱肘,優哉遊哉地吸起煙來。他臉上浮現著一種殘忍的幸災樂禍。

無數目光一時默默地投注在我臉上,每一束目光都令我不寒而栗。

“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恐懼地嘟噥著,不停地旋轉著身子,妄想尋找機會逃跑。然而他們一個緊挨一個地包圍著我,裏三層外三層,使我根本無隙可鑽。

“不錯,正是這家夥!”

“我以前雖然沒見過他,可是幾乎天天從廣場經過,每次都想把他的銅像推倒!”

“都他媽什麼時代了,這王八蛋還搞個人崇拜,當老百姓都是愚民!”

“那銅像不是我自己要立的,是……是……不是我願搞個人崇拜,是他們……我冤枉啊我……”

我語無倫次,膽戰心驚地替自己進行辯護。

“冤枉?他們是誰?難道是我們這些小民嗎?你以為我們那麼抬舉你呀!你以為我們非要弄出你這麼個尾巴權威來壓迫在我們頭上啊?恬不知恥!”

“你頒布的尾巴等級製害得我們好苦!是你把我們逼得沒尾巴不行,有尾巴也是賤民,人不人,獸不獸的!”

“你發行的尾巴股票把我們幾輩子攢下的那點兒血汗錢全騙去了!你使我們傾家蕩產,而你自己卻大發尾巴橫財!”

“你一陣子鼓吹美尾運動,我們小百姓就得響應號召,都把點兒血汗錢花銷到實際上是你和那些貪官汙吏們當大老板的狗屁美尾商店裏!你一陣子又提倡什麼隱尾時尚,結果宣傳得我們小百姓頭腦發昏,爭相著買‘隱尾靈’!你在尾巴上做的一切文章,翻過來調過去,總之是為了你們一本萬利!”

手指紛紛指向我,唾沫紛紛啐向我,隨著一番番聲討,包圍圈越來越小。

“少跟他囉唆!”

“打!”

“絞死他!絞死他!”

於是老拳雨點兒般落在我頭上、身上;狠腳在下一次次踢我腿彎兒。我連聲哀叫,抱著頭跪將下去。昨日僥幸從與“凶尾幫”和尾巴暴民們的遭遇過程中死裏逃生,不成想今天剛剛離開我的一處溫馨小窩走到外邊,又被另一夥尾巴暴民痛打於街頭!他們追我時包圍我時,一個個還沒有尾巴。他們的憤怒高漲之後,一個個就都長出尾巴來了!我跪著,他們站著,我從指縫間看見一條條低等的劣等的有毛的無毛的尾巴在眼前甩來甩去。他們還用他們的尾巴一記記抽我……

後來,他們將我拖到一根水泥電線杆下,打算吊死我。沒繩子,有人跑回原處撿回了床單兒。於是他們一齊動手,將床單兒撕成縷,搓成繩。於是有個長猴子尾巴的家夥爬上電線杆,將床單兒搓成的繩子係在電線杆上,而下麵有人麻利地將繩子另一端結成了勒扣兒。我從沒見有幾十人為了盡快地吊死一個人而那麼地各盡所能齊心協力。不幸將被吊死的竟是我自己!當我雙腳離地被吊起來之後,我眼前迅速閃過了妻子、兒子和小悅的麵容,也閃過了老苗、市長、市委書記、姚秘書、吳秘書等人的麵容。我來不及對後者們發出一句詛咒,眼前便漆黑一片。然而我並沒那麼順利地死去,床單兒搓成的繩子不夠結實,斷了,我從半空掉下來,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我的身體砸在我自己的尾巴上,一陣疼痛直鑽心窩。我不禁號叫一聲,心想我的一節尾巴骨肯定斷了……

為首的漢子嘴角叼著煙,從旁內行似的獻計獻策:“你們真笨,這麼件事兒都幹不好!用他自己的尾巴當繩子嘛!我看他的尾巴肯定比那床單兒搓成的繩子吃勁兒!用他自己的尾巴吊死他,這多讓咱們開心哇!”

他們中不少的人連聲稱妙,都道是好主意好主意!

於是那長猴子尾巴的家夥將我的尾巴梢兒和他的尾巴梢兒係在一起,第二次爬上了水泥電線杆。爬上頂端,雙手抓住懸燈橫架,來了個輕盈而優美的倒上單杠,於是我的尾巴就搭在橫架上了。之後,他頭朝上腳朝下,抱著電線杆爬下來,於是我的尾巴又被他的尾巴扯到地上了。他將兩條尾巴解開,在衣服上揩揩雙手,大功告成地望著同夥們,那意思是——我的任務完成了,該看你們的了!

那為首的漢子呸地一口啐掉煙蒂,親自上前將我的尾巴梢兒結成一個套兒,很親昵地套在我脖子上,仿佛一位兄長替不會係領帶的弟弟係上領帶似的。他拍拍我臉頰,擁抱了我一下,亦莊亦諧地說:“古今中外,全世界隻有你一個人是被自己的尾巴吊死的。這也挺值得自豪,所以你應該高興點兒。可惜沒相機,不能給你留下寶貴的人生最後一張照片!”

一陣開懷大笑。

幾條漢子早已按捺不住吊死我的激情。他們摩拳擦掌走上前來,站在我背後齊手拽我尾巴。我感到頸部的尾巴套兒在漸漸收緊。我感到身體在上升,不由得腳跟離地,僅僅靠腳尖撐地……

忽然,一輛紅色的敞篷寶馬車駛來,急刹在路旁。我認出車上坐的是史密斯小姐,高叫:“史密斯救我!”

史密斯小姐從車上站起,一手拎著一隻拉開著鏈兒的皮包,另一隻手伸入皮包內,抓出一把什麼東西朝空中一揚。頓時,鈔票滿天飛。她連撒了幾次,那些想吊死我的家夥就顧不上擺布我了,亂作一團搶鈔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