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辣椒
家鄉人喜辣,這和地域有關係。延邊地處寒冷地帶,朝鮮族的菜離不開辣椒,醃泡菜更少不了辣椒。
一到秋天,家家忙著分秋白菜,掏火炕,醃鹹菜,也要到菜市場買一些尖辣椒回來。買辣椒不是一斤兩斤地買,而是幾十斤地買。空閑的時候,從麻袋裏倒出辣椒,拿大號針紉上長長的線,針從辣椒柄上穿過,一個個地穿,這活兒需要耐性。辣椒沒有發蔫,針容易從中穿過。手被辣椒柄滲出的汁液辣得麻木,空氣中飄著辣味,衝勁十足。
穿好的辣椒,掛在門旁邊的牆上曬,水分流失得快,青的變成紅的,辣椒看上去水靈靈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冬天來得猛,幾場霜過,雪在夜晚悄然降臨,早晨推開門,看到滿院子的雪,讓人欣喜,辣椒在清冷的空氣中全紅。
有一次去同學家串門,他們一家人圍坐炕上剪辣椒,窗台上的半導體收音機正播放樣板戲《紅燈記》。炕上鋪著布,辣椒串堆在上麵。同學的母親用濕抹布,一個個擦幹淨辣椒,同學拿剪子剪辣椒,他的麵前有兩隻碗,一隻裝剪成絲的辣椒;另一隻裝辣椒籽,油炸的辣椒籽非常好吃,香噴噴的,浮著紅油。
姥姥炸的辣椒油,那色澤,那香味,浸透進生命的紋理中。姥姥家在偏僻的山區,進出小鎮隻有一條天老公路,山岡隔斷與外界的聯係。山裏有一道清澈的小溪,日夜不息地流淌,發出的聲音恬靜、悠然、深邃,夜晚水聲清亮,人仿佛枕在溪水上睡覺。姥姥家燒的是落地灶,不燒煤,燒木柴。姥姥做的“醬木力”湯,風味獨特,放一塊豆腐,切幾片土豆慢燉。她摘幾個幹辣椒,從灶坑中扒炭火,把辣椒在火上烤脆,滿屋子彌漫著刺鼻的辣味,姥姥被嗆得咳嗽不止,眼裏流出眼淚。烤好的辣椒,手一捏就碎,泡在湯裏的味道,是普通辣椒油不能比的。
姥姥家的綠搪瓷碗,被炭火燒得變了模樣。每次炸辣椒油,她把碗坐在炭火上,油在碗中熬得吱吱響,冒出油煙氣,剪好的辣椒倒進碗中,油辣的香味,在很遠的地方都能聞到。碗熱燙手,姥姥身邊放著鉗子,夾著碗邊從炭火中拿走。
一頓飯缺少辣椒油,菜中不拌點辣椒,這飯吃得就沒滋沒味。任何美味佳肴,都不如姥姥炸的辣椒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