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死一般的靜。李秋水糊裏糊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等她睜開眼時,發現他們已到了床上。李秋水無力地掙紮了一會,感到疲倦。她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的體驗了,對所有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新鮮。白先生上上下下地忙乎,可他使不上勁,他像個爬上樹的猴子,但他就是夠不著樹尖上的果子,急得抓耳撓腮也沒用。李秋水聽到他長歎一聲,說我老啦,不中用啦。過了一會,他突然想起什麼,翻滾著下了床,從皮箱裏摸出一個小瓶子,折進了衛生間。李秋水猜出他是用藥去了。
時間過得很慢。李秋水無聊地翻著床頭櫃上的一堆報刊,瞥見了他的一份證件,便抓過來瞄了瞄。她看到姓名下麵的一欄上寫著--出生年月:中華民國12年8月。她飛快地抓過一張報紙蓋住證件,然後問倉惶歸來的他:“今年是中華民國多少年?”老東西順口道:“今年是公元一九九九年,民國八十八年。民國年比公元年少十一年嘛。”
李秋水腦袋嗡地響起來。這麼說,他並不是六十一歲,而是七十一歲!這麼說,王萍把他的實際年齡瞞了整整一旬!怪不得老東西看著年輕,行動起來卻遲緩。李秋水傻眼了。她呆望著瘦骨嶙峋的老東西,不知所措。老東西喘著粗氣靠近她,又奔忙了一陣,仍是不見起色。他哀哀地說:“藥是假的,糟糕。”李秋水閉上眼睛,憐憫自己也憐憫著他,覺得自己正朝著墮落的深淵下沉。她又聽到他焦灼而痛苦地說:“我真的老啦,不行啦……”隨後,他居然悲傷地流起了淚,喉嚨裏發出貓叫般的嗚咽聲。
李秋水默默地穿好衣服,她的眼裏也噙著淚滴。她想我這是圖什麼?圖他的錢嗎?要那麼多的錢有什麼用?她不敢往下想了,隻是感到自己太醜了,要多醜有多醜啊!白先生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光著多皺的上身提褲子,腰帶卻總也係不牢。他唉唉地歎著氣,嘴裏冒著昏話,他說,李小姐,你別離開我呀,我給你錢,你要多少錢都行。他跌跌絆絆奔到皮箱跟前,褲子滑到了腳麵上,從後麵看去,他蹶起的屁股像河邊的一塊棄之不用的頑石。他拽出一疊疊的票子扔在地毯上。然而等他抬起頭來時,卻不見了李秋水。
大街上陽光猛烈,李秋水睜不開眼睛。她像風中的一片枯葉,不知要飄向哪裏。這天下午,街上的很多人都看見了她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