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疊照片擺在桌子上,劉岩半躺在沙發上,反複地看,全是小蕊最後留給他的那些自拍照。他看了不下幾百次了,除了那個鍾之外,再沒有別的線索。
劉岩堅信小蕊一定是留下什麼提示給自己,他一寸一寸地看,終於在一張照片上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小蕊以外的人。
那是一個女人。她蹲在水池邊,長發齊肩,穿淺藍色的上衣,扭著頭像是在對什麼微笑。從小蕊自拍的角度,剛好看到她伸出手去觸摸什麼東西。
如果去街頭自拍免不了要拍到別人的影子,很少有人會注意旁人的表情。但在小蕊的自拍照裏,不管是什麼時間什麼場合,都不會有外人出現,隻有這張照片,裏麵有個女人。
劉岩打定主意,要去找這個女人,也許她認識小蕊,不然的話,小蕊為什麼要把她給拍進來。
劉岩看了看照片上的海豚,在這個城市裏,有海豚的地方隻有一個,那就是海洋館。
在海洋館的一角,劉岩正靜靜地坐著,他的眼神一直在尋找照片裏的身影。海豚池裏全是小朋友,穿著各色的小泳裝泡在水裏,海豚們在邊上鑽來鑽去。
這樣找人似乎有點困難,難道這個海豚館是收費給孩子們玩的地方?劉岩正感覺奇怪,突然看到一個老師模樣的女人坐在自己身邊,守著一大堆的小書包,她也在看海豚。劉岩拿出準備好的截圖相片,走上前問她:“你好!請問你見過這個人嗎?”
“這不是步老師嗎?”女人伸過頭來,瞟了一眼說,“是步老師,她應該在帶小朋友玩。全靠她了,就是因為她在這裏養海豚,才和我們星星學校建立了聯係,我們才可以一三五帶孩子們來這裏玩。”女人微笑著說。
“什麼,她是老師?”
“不是啦,她是前幾年來這裏養海豚的一個飼養員,這裏的海豚大多都是她飼養的,海豚可聽她的話了。她知道海豚對治療自閉症的孩子有幫助,就主動聯係了我們,又和海洋館溝通好,這樣我們才可以帶孩子們來玩。”女人一臉的感激。
“自閉症?”
“是啊,星星學校就是專門治療自閉症孩子的,那些孩子其實都很可愛,就是不愛說話,卻都喜歡和海豚在一起,也喜歡步老師。”正說著,女人一指從水裏坐起來的一個女子:“就是她了,她在那裏。”
劉岩回頭看到一個女子坐在池邊,雙腿搭在水裏,幾隻海豚圍著她潔白的雙腿晃悠著。她安靜地看著海豚,一隻手摸著一個孩子的頭,雖然是側麵,卻依稀可見臉上寵溺的微笑。
陽光從窗口透進來,映在地上好像一幅美麗的畫卷,畫裏坐著一個女子,像是被隨手丟在草叢裏的一顆綠橄欖,在草地的深處散發著獨特的清香氣息。
劉岩的心裏一陣悸動,他和小蕊戀愛的時候,從來都是小蕊愛他多一些,他現在找尋真相,多半也是因為內疚。因為自己做得不夠好,才沒有發現小蕊的異樣,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愛過小蕊。
也許這也是小蕊傷心的一個原因吧!她最後一定是感覺到劉岩其實不愛她,所以才會選擇孤單地離開,一個人承受一切。
劉岩不知道什麼是愛情,這會兒卻莫名地感覺到那個坐在池邊的女子,身上有一股他無法抗拒的氣息。
這一幕被定格的情景,仿佛永遠不會褪色的相片,她像是黃昏裏最後一朵開在枝頭的白玉蘭,渾身散發著誘人的光彩。愛情像漂浮在永遠無法觸及的高度,在伸手與未伸之間。
劉岩正看得入神,就聽到旁邊的女人歎了一口氣:“可惜啊!步老師這麼好的一個人,卻不能說話。”
劉岩心頭一震,怪不得她總在微笑卻不出聲,整個遊泳池祥和極了,一群孩子泡在不深的水裏,和海豚遊戲著。女子坐在池邊,摟著一個孩子,安靜地望著他們,畫麵閃著無人知曉的光芒,無比動人。
劉岩等孩子們都散去後,找到更衣室裏穿著淺藍色棉布長裙頭發濕濕的女子,她正和孩子們揮手告別。他看到她一個人走到池邊,開始打掃泳池邊的衛生。
劉岩這才走上前去,輕輕地問:“請問,是步老師嗎?”
女子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眼睛像寂寞的星空裏最閃亮的一顆星星,劉岩被那雙眼睛給深深地吸引住了。
女子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劉岩忙拿出小蕊的照片對她說:“步老師,請問你見過這個人嗎?”
那個女子看了一眼,笑了,指了指自己胸前掛著的一個牌子,上麵寫著“步雨”。
劉岩知道她讓自己叫她的名字,他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說:“步雨,這個是我朋友,她前不久出事了,我想知道你認識她嗎?”
步雨聽到照片中的女子出事了,表情很是惋惜和驚訝,她從裙袋裏摸出一張紙寫下一句話,然後遞給了他。
“這個女孩半年前經常來這裏看海豚,我認識她,但沒有交流過。”步雨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意思是沒有辦法交流。
劉岩心裏湧出一股強烈的愛憐,但又不能表露,直覺告訴他,步雨肯定和小蕊有關係,但他又不願意相信步雨現在是在騙他。
“她有沒有說過什麼?”
步雨想了一會兒,拿過紙又寫下:“她問我人死後會不會變成海豚,她說她想變成一條海豚。”
海豚?劉岩的腦子裏閃過一張照片,他連忙在包裏翻照片,然後取出一張照片遞過去問:“這個海豚,你知道是哪裏的嗎?”
那也是小蕊的自拍照,從她的左手邊看去,是一個用潔白的大理石雕成的一個正躍出水麵的海豚壁畫。
那個海豚在照片裏顯得非常搶眼,所以剛剛說到海豚時,劉岩立馬就想到了這張照片。
步雨看了一眼,又低頭寫道:“是市美術館。”
劉岩想了一下,說道:“市美術館怎麼會有這個壁畫,我從來沒見過啊。”
步雨又寫下:“不是新建的,是從前那個老的市美術館,我知道在哪裏。我一會兒就下班了,我帶你過去吧!我就住在附近。”
劉岩看著步雨那清秀的字體,再看她那真誠的眼神,還有那雙潔白修長的雙手,重重地點了點頭。
劉岩拿起了身邊的掃把,開始幫助步雨打掃,步雨搶了一下沒搶到,不好意思地彎彎腰道了謝,便去提桶給海豚喂魚了。
劉岩看到那些海豚仿佛看得懂她笑容的含義,都遊到她的手邊來搶魚吃,並發出歡快的叫聲。他感覺這個女子身上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像是可以和這些生靈對話。
從回蕩著海豚歡叫聲的海洋館這邊,到在屋裏痛哭流涕的顏茴家裏,其實隔不了幾個街道。
顏茴這一天就躺在床上,哭累了就睡覺,睡醒了就流淚,一直躺到天黑。一天沒吃東西的她胡亂地泡了一包康師傅方便麵,吃了幾口就想到前不久陳諾思給她做的精美蛋糕,那種香氣撲麵而來,像一個個小粉拳打到鼻子上,整個人都被幸福的甜味包圍著,可現在隻能坐在家裏哭得眼睛紅腫,吃泡得半軟不軟的方便麵,水還是溫的,食欲全無。
想到這裏,心裏更加悲傷起來。突然,手機響了,一看是媽媽的來電,顏茴忙坐起來,深呼吸了幾下,然後接通了電話。
“媽媽,你最近好嗎?”
“顏茴,媽媽會用電腦了!”手機那邊是媽媽歡快的聲音。
“是嗎?誰教的?”
“你隔壁趙叔叔的兒子,他剛從英國回來,看到我一個老人在家裏無聊,又看到你從前那台電腦沒有用,就幫我裝了網線,還教我用視頻。”
顏茴驚喜地說道:“是嗎?他可真是個好人。那你現在會看視頻了嗎?”
“會啊,我還有QQ號,他幫我申請的。你等等啊,我去找紙條,QQ號記在上麵。”
媽媽把QQ號給了顏茴,然後興奮地說:“我在網上等你。”
顏茴忙把筆記本打開,在開機的過程中,她衝到衛生間裏好好地洗了把臉,因為氣色不好,她又撲了些粉,生怕媽媽看到自己現在落寞的樣子。
加了媽媽的QQ,又發了視頻過去,很明顯媽媽還不會打字,隻會用視頻,媽媽上網的主要動力,也是為了能看到自己的孩子。
視頻很清楚,顏茴看到媽媽正在吃力地看著紙條上寫著的步驟,怎麼拿麥說話,怎麼戴耳機,看著媽媽蒼老又笨拙的樣子,麵對新科技一副束手無措卻又像小學生一樣認真學習的態度,還有那一頭黑白雜夾的頭發,以及明顯鬆弛的下巴,顏茴感覺心裏非常的痛。
在這個世界上,母親隻有她了,而她卻還擁有很多,她有大好的事業,愛情,友情,理想,夢幻,青春,漂亮,健康。但是,母親卻已經失去了這些,母親隻有她這麼一個孩子,而她卻還在遠方。母親隻能逼自己去學習新科技,去麵對完全陌生的網絡,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
顏茴心裏一軟,她想接母親來自己身邊已經很多次了,可是母親怎麼也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小院,因為母親總說,在老屋裏能感覺到父親還在這個屋子裏。母親總說:“他會回來的,他一定會來接我走的,他肯定舍不得丟下我。要是我離開了這個地方,他來接我的時候,就找不到我了。”所以顏茴哪怕是心裏絞痛著,卻也不能多說什麼了。
母親驚喜地看到顏茴在電腦裏出現,拿著話筒喂了幾句,然後才說:“茴兒,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不會吧!可能是電腦的問題,你那個電腦是舊的,看人看不清楚。”顏茴連忙寬慰著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