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拉姆和“眼鏡”又來了。這幾天他們兩個天天都來,代表白主任來看望父親。父親已經知道梅朵拉姆原來叫張冬梅,因為恰好在藏族的語言裏鮮花稱作梅朵,她的房東尼瑪爺爺就說她名字叫梅朵,長得也像梅朵,是天上的仙女變成了地上的花朵,自作主張把她的名字改成了“梅朵拉姆”,意思是花朵一樣的仙女。懂一點藏語的“眼鏡”知道了以後說:“梅朵拉姆多好聽啊。我也給我起了個新名字,是漢藏結合的,叫李尼瑪。”梅朵拉姆說:“我知道尼瑪是太陽的意思,我的房東爺爺就叫尼瑪。”
梅朵拉姆一進父親養傷的僧舍就吃驚地叫起來:“它活啦?居然活啦?我還尋思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你就該把它背上山去喂老鷹了。”李尼瑪對她說:“看樣子你得學點藏醫,藏醫的醫術真是神了。”父親坐在地上,一手摸著大黑獒那日,一手摸著岡日森格說:“我聽喇嘛們說,它前世是一隻阿尼瑪卿雪山上的神獅子,保護過許多在雪山上修行的僧人,它死不了,永遠都死不了,佛會保佑它的。”父親說這話時天真得像個孩子。梅朵拉姆更加天真地說:“原來是這樣啊!”他們蹲在父親身邊,說著話,一會兒動動大黑獒那日,一會兒動動岡日森格。兩隻碩大的藏獒靜靜地臥著,它們知道這個美麗的姑娘和這個四隻眼的青年男子是父親的好友,而父親,在它們眼裏,已經是很親很親的人了。
說了一會兒話,李尼瑪和梅朵拉姆就用眼神互相提醒著,站了起來。父親送他們出門說:“陝回去吧,你們有你們的事兒,我好著呢,不需要你們天天來看我。”
實際上李尼瑪和梅朵拉姆並不是想回去,而是想到曠野裏去。每次從西結古寺看望父親回去,他們都會從碉房山的另一邊繞到荒野裏。雪山高聳,草原遼闊,河水清澈,了無人跡。坦坦蕩蕩的綠原上隻有他們兩個人。兩個人開始說著話,後來就什麼話也不說了,悄悄的,悄悄的。
就在這種靜悄悄的走動中,他們的關係迅速地密切起來、溫馨起來。這大概就是最初的愛情吧。見證了他們最初愛情的有老鷹和禿鷲,有藏羚羊和藏野驢,有馬麝和白唇鹿。它們在很近的地方看到了李尼瑪和梅朵拉姆,一點也不害怕,不僅不躲開,反而好奇地走過來,就像孩子麵對大人那樣天真地望著他們。李尼瑪說:“太美妙了,簡直就是童話。”
組成童話的還有七八隻領地狗。領地狗中的藏獒,確切地說是獒王虎頭雪獒和跟它關係特別密切的大黑獒果日、灰色老公獒以及另外幾隻藏獒,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李尼瑪說:“討厭,他們跟著我們幹什麼?”梅朵拉姆笑著說:“它們用鼻子一聞就知道你不是好人,跟過來防止你欺負我。”李尼瑪說:“我就欺負了,咋了?咋了?”說著一把拉起了她的手。
人對動物的猜測向來不及動物對人的猜測,獒王虎頭雪獒之所以帶著幾個親密夥伴一直跟蹤著他們,是因為它們對危險的預感比人類探測天空的雷達還要敏銳而準確。當這一對男女第一次出現在曠野裏,它們第一次看到他和她手捉手的時候,它們,尤其是獒王虎頭雪獒,就明確無誤地感覺到一種危險就像美麗的光環一樣懸浮在他們的頭頂,隨時都會套住他們。但它們又說不好什麼時候會套住,所以就跟了過來。
是的,它們跟上了危險,而不是跟上了人。因為它們是領地狗中的藏獒,必須履行解除任何人的危險的職責。隻要是在西結古草原生活的人,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不管是藏民還是漢人,一旦遇到危險而不能立刻解救,那就是藏獒的恥辱,而藏獒是不會生活在恥辱之中的。它們最最敏感也最最需要的,是忠誠與犧牲,是那種能夠保證它們淩駕於一切動物之上的榮譽,是維護人類生命及其財產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