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仇恨的名字:飲血王黨項羅刹(1 / 2)

新的一年開始後,送鬼人達赤用繩子綁著飲血王黨項羅刹,把它帶出了石頭房子。那一天沒有陽光,那一天大雪紛飛,寒冷異常,那一天它被送鬼人達赤一腳踢進了一條壕溝,壕溝深深的,差一點把它摔死。它從壕溝裏抬起了頭,看到送鬼人達赤已經不見了。它頓時就變得狂躁不安,在壕溝裏來回跑動著,想回到地麵上去,回到已經習慣了的石頭房子裏去。但是一切試圖跳出壕溝的努力都失敗了。壕溝長五十米,寬兩米,最深的地方有三十米,最淺的地方有十多米。

壕溝原來是一個雪水衝刷出來的深壑,送鬼人達赤用一年的時間加深了溝底,加陡了溝壁,加高了溝沿,把它改造成了飲血王黨項羅刹的新處所。飲血王黨項羅刹在溝底不停地走動著,雪更大了,黑夜悄然來臨,它一宿未睡。第二天早晨,天空露出了雲翳,雪停了,風還在吹,空氣冷到尖銳。它仰望壕溝之上的一線藍天,突然意識到死亡已經出現在頭頂了。代表死亡的是無數狼頭。

一顆顆狼頭圍繞著溝沿,懸空窺伺著它。它緊張得又蹦又跳,意識到蹦跳是毫無意義的,就開始奔跑。五十米長的溝底它隻用六七秒就可以跑一個來回,跑了一會兒,它意識到奔跑更是無意義的,便停下來狂吠。它第一次用這麼大的音量狂吠,發現自己越是吠得起勁,窺伺它的狼頭就越沒有離開的跡象。狼也開始叫了,好像有點學它的意思。

它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狼,但是它聽到過狼的聲音。在藏獒麵前,天敵的聲音本來是悲哀和可憐的,如今卻顯得放肆而得意,充滿了對它的蔑視和挑逗。它暴跳如雷,十次百次地暴跳如雷,終於跳不動了,氣喘籲籲地趴在了地上。群狼嗥叫的聲音更加得意了,它蜷起身子,閉上了眼睛,渾身開始發抖。它發現自己既是狂躁的也是膽小的,既是凶悍的也是恐懼的,那種在它的遺傳中含量極少的怕死的感覺刹那間無比誇張地跑了出來,讓它在死與不想死的分界線上感到了生命的無助和無奈。它用兩隻大耳朵緊緊堵住了自己的聽覺,抱著一種向困厄投降的心態,等待著末日的來臨。

末日自然是不會來臨的,因為沒有一匹狼敢於下到壕溝裏麵來。它們窺伺著歡叫了好長時間就奔馳而去了。當寂靜突然降臨的時候,飲血王黨項羅刹感到了一陣難以忍受的饑餓。它抬頭看了看上麵,絕望地發現這裏的牆壁上沒有懸掛的食物,有的隻是石頭。它依靠本能,知道雪是可以吃的,便開始舔雪。整整三天過去了,它把溝底的積雪舔得一點不剩,然後就用前爪使勁掏挖溝壁。

第四天,也許是第五天,送鬼人達赤來了,從壕溝最淺的地方,扔下來一匹荒原狼。狼是活著的,是他從獵人手裏用兩隻肥羊換來的一匹成年狼。

飲血王黨項羅刹驚起,紋絲不動地盯著狼。.狼在拚命掙紮,很快就把綁縛它的繩子掙脫了,抬腿就跑,一看跑不出去,又回過身來,這才看到饑餓中瞪著血紅眼睛的飲血王黨項羅刹。飲血王黨項羅刹還是紋絲不動,畢竟它是第一次這麼近地麵對一個本性比它凶殘十倍的活物。

狼把鼻子往上撮著,威脅似的露出了鋒利的虎牙,朝前走了一步。這說明狼已經看出它是一個不諳時世的少年,有點不怕它。但是狼沒有想到,麵前的這隻藏獒雖然年少,但渾身日積月累的憤怒和仇恨早已經像大山一樣沉重了。它憤怒的是整個世界,仇恨的是全部生命,更何況它現在麵對的是一匹狼,一個狗類種族天經地義的敵手。

它帶著正在極端饑餓中痛苦發抖的肚子跳了起來,撲了過去,速度快得連它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牙齒就已經嵌進了狼的後頸。狼的掙紮讓它激動,它又換口咬住了喉嚨,便咕嘟咕嘟地渴飲起了狼血。送鬼人達赤在上麵狂叫起來:“一擊屠夫,一擊屠夫,伏命魔頭,伏命魔頭。”

就這樣,飲血王黨項羅刹在壕溝裏待了整整一年。

一年中它沒吃過一口死肉,吃的都是活肉,是野獸的肉。野獸一來,照例先是戰鬥,後是吃肉。它跟雪豹鬥過,跟金錢豹鬥過,跟藏馬熊鬥過,次數最多的當然是跟狼鬥,有荒原狼、豺狼,還有極端狡猾的雪狼。送鬼人達赤為了從獵人手裏得到這些野獸,付出了頭人們送給他的大部分財產--一大片羊群和一大片牛群。

一年中幾乎天天都有野獸在壕溝上麵叫囂,它陰森森地仰望它們的身影,一天比一天暴躁地蹦跳著吼叫著,仇恨和憤怒也就一天比一天猛烈地蓄積著。

一年中它沒有見過帳房和羊群,沒有見過任何一隻同類、任何一個人,除了人鬼不分的送鬼人達赤。

一年中它天天用前爪掏挖溝壁,因為它覺得這是一堵牆,掏著掏著就能掏出洞來,就能出去了。它掏出了許多個大洞,雖然沒有如願,卻把兩隻前爪磨礪成了兩根鋼釺,隨便一伸,就能在石壁上打出一個深深的坑窩。

一年中它不避嚴寒酷暑,白天沐著陽光,晚上浴著星光,完全成了野性自然的一部分。它又長大了許多,已經不折不扣是一隻大藏獒了。它身上充滿了豹子的味道、藏馬熊的味道、狼的味道,它在氣息、心態和行為舉止上已經不屬於西結古草原,也忘了它曾經是一對優秀的牧羊狗的兒子。它正在理解自己作為飲血王黨項羅刹的意義,正在按照送鬼人達赤的願望,惡毒地仇恨著,時刻準備咬死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