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日森格以新獒王的身份帶領著大黑獒那日和領地狗群來到了冰清玉潔的山裙之上,黨項大雪山發育著河流和湖泊的連綿冰丘和冰塔林頓時撲麵而來。岡日森格停了下來,一直跟在它身邊的麥政委和大黑獒那日也停了下來。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都用鼻子使勁嗅著,都覺得眼前的空氣裏充滿了一種異樣而危險的味道。但是危險的味道越濃,它們就越要往前走,因為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的味道以及隱隱傳來的哭聲,比任何味道都更加強烈地吸引著它們。
再次開步的時候,岡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一點也沒繞,徑直走向了冰塔林中囚禁著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的地下冰窖。它們因為聽到了哭聲而心急意切,沒看到旁邊的巨大冰淩後麵藏匿著強盜嘉瑪措的身影和一杆裝飾華麗的叉子槍。
其實發現異樣和危險的還有麥政委,他當然不是用鼻子,而是用眼睛。他看到在這個不該有陰影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陰影,他馬上斷定那兒有一個人,馬上斷定這個人是危險的,因為不是危險的人不會藏在一個可以打伏擊的地方。他喊了一聲“警衛員”,正要吩咐他注意前麵,又看到冰淩後麵探出了一根帶有羚羊角的叉子,叉子不是平舉的,而是朝下的,平舉是對著人的,朝下是對著狗的。他望了一眼岡日森格,再也沒想什麼,撲過去一下抱住了它。
緊跟在他身後陪同著他的白主任白瑪烏金大聲道:“麥政委你要幹什麼?”抬頭一看,叉子槍就在前麵,不禁大吃一驚,喊了一聲“有壞蛋”,就像勇敢的岡日森格那樣跳起來,撲在了緊緊抱著岡日森格的麥政委身上。
槍響了。
世界愣了一下。最先擺脫愣怔的,是跟麥政委和白主任一起陪伴著岡日森格的大黑獒那日。它一躍而起,直撲斜前方那個藏匿著陰謀的巨大冰淩。冰淩後麵的強盜嘉瑪措一看自己打著的不是岡日森格,而是人,是那個外來人裏官兒最大的麥政委,或者是那個西結古工作委員會的白主任,頓時就傻了。他們既不是仇家也不是叛徒,他們雖然不讚成西結古草原對上阿媽草原堅定不移的複仇,但他們都有一顆祝福草原幸福平安的心是確定無疑的。丟掉叉子槍的強盜嘉瑪措不知所措地呆愣著,突然看到一隻大黑獒朝自己撲來,驚吼一聲,轉身要跑又沒有跑。
大黑獒那日是西結古草原的領地狗,它從來沒有撲咬過西結古草原的人,這是第一次。它認識這個人,這個人是素來受人與狗尊敬的牧馬鶴部落英武的強盜嘉瑪措。但不管他是誰,隻要他想打死西結古草原新生的獒王岡日森格,自己就要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它衝過去了,但還是下意識地做了一次選擇,選擇的結果是,它一口咬住的不是致命的喉嚨而是不致命的手。畢竟這個人是西結古草原的人,咬死他是不合常規的。它咬斷了這隻手,又咬斷了那隻手。
強盜嘉瑪措慘烈地叫著,仰倒在地上。他沒有逃跑,也沒有反抗。他知道按照草原的規矩,打死了不該打死的人,那就應該以命償命,如果不能以命償命,那就意味著你欠下了命債,你招來了仇恨,尤其是外來人的仇恨,那可是不得了的仇恨。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撲過來的不是外來人還擊的子彈,而是西結古草原的領地狗大黑獒那日。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大黑獒那日沒有咬斷他伸給它的喉嚨,而是咬斷了他縮回來的手。他的手轉眼就落在雪地上了,不是一隻,而是兩隻。他日夜奔波,一門心思想砍掉藏紮西的雙手,砍掉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的一隻手,但是到頭來,失去雙手的卻是他自己。他打著滾兒慘叫著,血紛紛,血紛紛,白地上紅了,紅了,刹那間就殷紅一片了。
對萬年寂靜的黨項大雪山來說,強盜嘉瑪措的槍聲差不多跟一場地震一樣。峻峭突兀的冰峰雪嶺呆愣了一會兒,驀然就崩裂了,那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坍塌,那是一種天翻地覆的震撼。父親後來說,這是白主任白瑪烏金的葬禮,如果父親不是因為飲血壬黨項羅刹而留在山麓原野上,這很可能就是他的葬禮。
白主任從麥政委身上倒了下去,麥政委從岡日森格身上倒了下去。麥政委很快站了起來,白主任沒有站起來,他再也站不起來了。岡日森格叫著,嗚嗚嗚地叫著,這是哭聲,是藏獒從人那裏學來的發自肺腑的哭聲。它邊哭邊舔著白主任血如泉湧的胸口,兩條前腿像人那樣跪下了。許多人圍了過來,呼喚著:“白主任!白主任!”藏醫尕宇陀查看著傷勢,痛心地搖了搖頭。麥政委和李尼瑪激憤地望著前麵,失去雙手的強盜嘉瑪措突然站起來,撲通一聲跪下,悲慘地喊著:“打死我,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