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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上海人老是奉春申君為老祖宗,要將自己的曆史推到春秋戰國時期。實際上,在開埠之前,上海原為窮鄉僻壤,以漁業為生,經濟條件不佳,吃食也相當粗糙。

一八四二年,《南京條約》簽訂以後,上海成為中國第一批條約口岸之一,商業迅速發達,吸引各色人等前往,包括碼頭苦力、工匠、販夫、西洋商賈等。人多“口雜”,飲食文化隨之興起,上海外圍地區的著名吃食,一下子都成了上海人的座上饈,成了“新上海菜”,甚至被稱為“本幫菜”,其實天曉得有多少東西是上海土產。

上海菜傳入台灣的曆史也相當久遠,清末以來,上海就與台灣有相當多的交流。日據時期,許多商人前往上海貿易,部分學生前往念書,開始認識上海文化,飲食當然是其中之一。一九四五年以後,兩地來往更是熱絡,台北也出現許多以上海菜著稱的食堂,多在今日圓環附近。但此種交流僅限於少數人,對當時台灣的飲食文化並未造成太大影響。

一九四九年,有更多的大陸居民渡海來台,在台灣生聚之餘,總也有口腹之欲。十裏洋場中熟悉的店招如“老大房”、“冠生園”等等,在台北一一出現,甚至就以“上海”為名,什麼“上海樓”、“上海小吃”之類,上海菜開始走入台灣人的生活。

一九五〇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台灣南北交通主要依賴鐵路,當時的台北火車站商旅雲集,因此有許多餐館、飯店,其中有不少就以“上海菜”著稱,例如車站東側的“狀元樓”、“銀翼”。“狀元樓”的老板大腹便便,又是童山濯濯,經常叼一支雪茄,用上海鄉音指揮一幫滬籍師傅,調和鼎鼐。以當時條件而言,“狀元樓”算是高檔餐廳,台北人結婚、喜慶,多半“席設”該店,所以座上客常滿,往西邊不遠的“銀翼”餐廳也是如此。

我就讀小學時期,台灣經濟尚未起飛,人民生活簡樸,每日上下學時,眼見“狀元樓”等各家餐館的珍饈羅列,隻有幹瞪眼。偶而分食一個“素菜之家”的包子,都感動莫名。不僅我是如此,當時許多教授也未必能時飽口腹之欲,接到喜帖或是文友聚餐,都算是打打牙祭,也莫不以上海菜為首選。例如硝元寶一味,將豬蹄膀硝製後蒸熟,拌薑絲而食,在缺乏油水的年代,真是天下至味也,傅樂成老師就是其知音。

傅老師出身山東望族,專研秦漢至隋唐的曆史,除了專門領域的著作外,《中國通史》一書是學子一窺曆史堂奧的重要敲門磚。傅老師居住在溫州街台大宿舍中,雖有夥食團解決三餐問題,偶而打打牙祭卻是他的最樂。某日,我與其他同學在傅老師宿舍問道求學,不知黃昏將至,忽然饑從中來,大夥不免提議請老師便餐,以代束脩。老師表示第二天需前往醫院檢查,遵醫囑前晚必須禁食,恐有不便,同學們鹹表失望,有人說:“這個硝元寶就留待有緣吧!”不料老師一聽得“硝元寶”三字,已經是食指大動,說道:“我換衣服去!”第二天的健康檢查,當然順延。

如今,傅老師駕返道山多年,台灣菜色的流行忽而上海,忽而湖南,忽而四川,幾家上海菜老字號也多易手。我受經濟發展之賜,身材中廣,硝元寶不食也久矣,偶爾在書架上看到傅老師著作,不禁想起貧而論道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