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林和張稚跟在後麵,他們一路走著,一路找著話題和小胖子說話,讓小胖子心情平靜下來。
看到村子裏了,還是那個模樣。這已是春天了,村頭有一排樹,剛長出來的葉子還沒有填補枝頭的縫隙,樹梢上有一隻老鴉窩,黑黑的一團,老遠就能看到了。
走到那個塘埂了,小胖子的眼前又浮現出當年桂枝送他的情景。桂枝那單薄的身影,走在春天的莊稼地裏,這些年來,他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停了下來,對趙俊林和張稚說,當年我出門時尋,桂枝就是送我到這兒回去的。
趙俊林和張稚停下來望著,春天的莊稼從腳底下一直向遠處漫延著,他們仿佛也看到當時小胖子和桂枝分手時的身影了。
小胖子又給他們指著村頭說:“看到了嗎,最前麵的那幾間房子就是我家。”
兩人看到村子裏一片低矮的房子,掩映在一片綠浪中。
來到家的門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小胖子幾步跨了進去,看到一個孩子在地上玩耍,孩子見家裏來了人,起身跑開了,邊跑邊喊:“娘,娘。”稚嫩的童音裏,有著天籟般的純淨。
這時從屋子暗淡的光線裏,走出一個女人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幾個人,小胖子上前一把抱住她,大喊了一聲:“桂枝。”眼前的桂枝,青春已不存在了,憔悴的麵孔上,已有了深深的皺紋,神情也陌生了起來。可見這些年來,她經過的磨難。
桂枝已淚流滿麵,她不停在推著小胖子說:“你說做生意去,怎麼當土匪了,你可知道這些年我們怎麼過的日子啊。”
小胖子說:“桂枝,我沒有當土匪,區委的人都來了,給我平反了。”
趙俊林上前握著桂枝的手,桂枝的手有了厚厚的老繭:“桂枝,小胖子沒有當土匪,我們調查過了,這次專門送他回來,就是這個意思。”
孩子也在旁邊,驚慌地抱著桂枝的腿,嗯嗯著,兩人低下頭來,桂枝指著孩子對小胖子說:“這是你的兒子啊。”
小胖子一把把孩子抱了起來,不停地親著孩子的臉,說:“喊爹,喊爹啊。”
孩子不願意,在他的懷裏掙紮著,小胖子把他放了下來。
小胖子問:“爹和娘呢。”
桂枝說:“他們下地去了,我去喊。”
桂枝出門了,小胖子端了板凳,讓趙俊林和張稚在門口坐下來。
老黃和老伴很快就回來了,桂枝在前麵挎著籃子,爹的身子也佝僂了下來,頭發全白了,在春天的綠色中,更加顯目,娘的身子單薄了,不停地喘氣,三個人腳步匆匆。
小胖子迎上前去喊了一聲:“爹、娘。”
爹愣了一下,在兩步遠的地方就站住了,仿佛認不識眼前的人。娘上前一把拉著小胖子的手泣不成聲地說:“兒,你終於回來啦,娘以為見不到你了。”
趙俊林和張稚也迎上前來,小胖子給爹和娘介紹,這是區委趙書記。
幾個人坐了下來,老黃就咬著牙,跺著腳對小胖子說:“你出去做生意了,怎麼做起了土匪,這些年來,我們抬不起頭啊,八輩子的人都給你丟了。”
娘也在一邊埋怨:“兒啊,你是不是做生意虧了,虧了就來家啊,怎麼能做土匪呢?”
那年春天,小胖子出去後,就沒有再回來了,年底,桂枝就生孩子了,家裏人給孩子起名叫:“盼盼。”就是盼著小胖子早點回來。老黃年齡大了,已感到力不從心了,就不再燒宴了,一家人艱辛地生活著。盼到解放了,可是從政府裏傳來消息,小胖子解放前當了土匪,一家人聽說後,恨得幾個月沒有精神,出門抬不起頭來,老黃恨不得親手剮了他。
小胖子就把出去的經過一遍遍地給爹娘說,然後說:“這些年讓你們在家受苦了,我以後好好孝敬你們。”
趙俊林拉著老黃的手,把小胖子當土匪的事做了說明,他說:“小胖子是清白的,是黨的好兒子,你們是一個光榮之家。”
這時,桂枝已燒好荷包蛋端了出來,一人一碗,趙俊林和張稚吃完後,就要回去了。
老黃雙手拉著趙俊林的手說:“趙書記,這下可好了,小胖子清白了,我們家就能抬起頭了。”
小胖子和桂枝一直把他們送到大路上。
吉普車揚起一陣塵土開遠了,小胖子望著吉普車遠去,然後轉過身來,緊緊地拉著桂枝的手,說:“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兩個人高興地往家走去。
回到家,桂枝讓他歇歇身子,小胖子歇不住,從門後拿著一把鐵鍬扛著下地去了。他來到自家的田地裏,這是一塊空地,黃色的土地上生長著許多野菜,四周是青青的麥地。小胖子朝手心裏吐了一口唾沫,緊握鍬把,用腳一蹬,鍬深深地插入土地裏,一用力,就掀起一塊新鮮的土塊來,小胖子用力地挖著。春天的陽光照在身上,暖和和的,一會,他的身上就有了汗津津起來,他脫下衣服,繼續地挖著。他的心情在春天的蓊鬱的莊稼地裏,輕鬆,快樂,有著無窮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