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古戲樓孤零零出現在村口,看上去比我想象的還要滄桑。戲樓是兩層土木結構硬山式建築,下麵的一層據說是演員起居和放置道具的場所,二層就是演出用的戲台了。台子上的樓板已經破裂,圍欄也腐朽不堪,兩根柱子上有楹聯一副,字跡依舊遒勁飄逸:是虛是實當須著眼好排場,非幻非真隻要留心大結局。

村裏人見有陌生的麵孔來訪,便三三兩兩地聚過來,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古戲樓子,與我們一起轉悠看。

“這裏唱過大戲嗎?我覺得這不過是民間藝人的雜耍地方。”

“唱過!全本的《穆桂英掛帥》《西廂記》《鍘美案》都唱過,你們不知道,聽老人說起先這戲樓子對麵是東大廟和昭帝寺,再往前兩裏地就是清代商鋪一條街,繁華得很。每逢大集這兒都唱大戲,一唱就是七八天,熱鬧著哩。”

“噢,那你們聽沒聽說過,當年劇團裏有個綽號叫小賤妃的在這裏唱過戲?”

村人搖搖頭,這是明清的戲樓,幾十年前被當作學校,後來成了危房,學校早搬走了。

我走到二層的戲台前,憑欄眺望,想象著當年的繁茂風華,禁不住唱了幾句現代京劇。

我的朋友經不住我的慫恿,也來到台前,唱了一段《梅妃》:

下亭來隻覺得清香陣陣,整衣襟我這廂按節徐行。

初則是戲秋千花間弄影,繼而似捉迷藏月下尋聲……

朋友喜歡戲曲,大學裏曾修過此類課程,程派的韻味還是有的。我叫了聲好。

村民都是在豫劇曲劇窩子裏泡大的,對京劇沒有多少概念。唯獨一個背著柴草的老婆婆似乎聽得很專注,還輕輕地點著頭合著節拍。

“婆婆,一看就知道您懂戲啊。我這位朋友唱得怎麼樣?”

婆婆說:“程派,唱得還中,就是神態不像。”

“哈,真遇到行家了。婆婆,您給指點指點。”

婆婆環顧四周,猶豫著。

“婆婆,我們從城裏來,專們來訪古戲樓。看這戲樓子多年沒有琴鼓聲了,它寂寞著哪。我看您老懂戲,也來一段吧,也不枉這戲樓子在咱村口矗立了幾百年。”

婆婆讓我說動了心,放下柴草,撣撣褂子上的浮塵,伸手捋了捋頭發,蹣跚著走上戲樓。就在她往台中央一站的那個瞬間,我們都驚呆了,隻見她全無了不安和拘謹,一個亮相,開口唱的是《西廂記》裏的紅娘:

怨隻怨你一念差,亂猜詩謎學偷花。

果然是色膽比天大,夤夜深入閨閣家。

若打官司當賊拿,板子打、夾棍夾、遊街示眾還帶枷。

姑念無知初犯法,看奴的薄麵就饒恕了他。

一曲唱罷,竟然往台下丟了個飛眼。我們大聲叫好。

村民說:“還不知道怡萍她娘會唱戲哩。她閨女怡萍在劇團唱戲,多少年也沒唱出個啥樣法。聽說傍了個大款,立馬就出名了。在城裏買了房子買了車,要接她娘進城享福,她娘死活不去還把閨女給罵走了。”

婆婆走下台,朝我笑笑,又佝僂著身子,背起柴草鬱鬱而去。

品咖啡時,我把經過告訴了紅酒,我說:“她肯定就是當年的小賤妃,假如她當初能靈活些,別得罪了權貴,現在也不至於落到這種地步,沒準還在舞台上風光哪。”

“人,總要活個氣節吧。”紅酒不再搭話,凝神望著窗外,輕輕地唱了兩句。什麼詞沒聽清,隻是覺得那曲調除了低回婉轉外還有些許惆悵憂傷……秋荒

我和非魚是朋友,非魚寫小小說。

非魚說,寫字寫累了,找個地方采采風,輕鬆輕鬆。

“好啊。”我們開始合計著去哪,我這座城她來過多次,該玩該轉的也都去了,她那兒也遊了幾次,沒啥新鮮感了。

“要不,就去你的荒島吧。”

非魚笑了。非魚有篇小小說《荒》,一個叫民的人,為了躲避現代城市的喧囂,去了一個荒島。又耐不住一個人的寂寞,隻好又叫來一個女人。結婚生子,不斷的引入各類人物,在自己千辛萬苦營造出來的現代化島國裏,重新陷入人類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不得已隻得再次逃遁。

“人是耐不住寂寞的,能耐住寂寞的不是人,是神。沒人會喜歡荒島。”非魚說。

我說:“不見得,我的朋友何乃兒就特別的懷念荒島。”

何乃兒是個女孩,是個不漂亮的女孩。何乃兒知道自己長得不招人待見,因為連女孩子也不願意同自己玩。何乃兒更多的時候都是自己在屋裏看書。

女友來找何乃兒了,說準備去死海泥湖玩,塗一身黑泥巴,還護膚美容。何乃兒被說動了心。準備行程的前一天,萌萌忽然來電話,吞吞吐吐地說,同去的幾個男同學說人多了,玩著不方便。何乃兒曉得是男同學不願意自己加入,她豁達地對萌萌說,你去玩吧。我也有了另外想去的地方了。

何乃兒看著自己準備好的行裝,心裏有些沮喪。她看到晚報廣告欄裏介紹了一個新開發的海濱景區,閑著也是閑著。自己就去玩一趟。

隨團行進的路上,大家又說又笑,卻沒有人與何乃兒搭腔。何乃兒還聽到幾個男孩不懷好意的說笑。那個白胖子還誇張地說,可以降下波音747了。他們是嘲笑自己的胸脯平展,缺少女人特征。她裝作什麼也沒有聽見,看著窗外海濱的秀麗風景。

在海邊戲水滿愜意的,四個男孩忽然租來一隻橡皮艇,招呼著還有誰願意上來。何乃兒就跳了上去。白胖子說,迫降啦。他們哈哈笑著,發動皮艇駛向太陽滑落的地方。皮艇離海岸也越來越遠。他們這才發現,剛才還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烏雲密布,黑壓壓的雲仿佛伸手就可以觸摸到。他們慌了,趕忙找漿劃水。雷雨風暴頃刻間就光臨,小艇在風浪中任意顛簸,如一枚飄零的樹葉。他們喊著叫著哭著,都無濟於事,皮劃艇將他們翻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