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白墨宸已死,他的諾言已經實現了大半,是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慕容雋沉默了片刻,歎了口氣,“也是,沒有回頭路可走了。”他將那件東西放進了懷裏,對著冰族人點點頭,“那我去了。”
“慕容公子,小心。”牧原少將在後麵道,“要不要派幾個人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一個人就行了。如果人多了,對方反而會起疑心。”慕容雋已經走入了黑夜,頭也不回,“你隻要幫我把這一路上的崗哨都拔掉就好——你也知道,我手無縛雞之力,隨便一個士兵都能打倒我。”
看著那個白衣貴公子獨自走入黑夜,牧原少將眼裏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神色,似是佩服,又似鄙薄,歎了口氣,對左右的心腹低聲道:“這個中州人還真是一人能當十萬大軍啊,難怪元老院如此重用……隻可惜……”
隻可惜什麼,冰族將領卻沒有說出來。
今晚的空寂大營很安靜,外麵隻有沙風不時呼嘯。在大營的最高處,一盞孤燈搖搖欲滅,燈下的將領猶自未眠。
空寂大營的袁梓將軍放下來自帝都的書簡,想著目下的政局,皺眉沉吟了片刻——幾個月前的劫火之變後,帝都天翻地覆。白帝駕崩,女帝登基,白帥掛冠而去……種種變故接踵而來,令人措手不及。而他又遠離帝都,駐守邊關,等消息傳到的時候大局已定。
如今,新任元帥駿音已經馳往西海戰場,緹騎統領都鐸下落不明。一朝天子一朝臣,目下空桑軍隊裏的情況微妙不明,讓他不由得心裏忐忑。
要知道,作為一個中州人,雖然能力出眾,在軍隊裏做到這個位置殊不容易,如果不是因為白帥的一力提拔,他混到現在隻怕還是一個裨將而已。空寂大營雖然位置重要,卻艱苦非常,家眷都在帝都,數年難得團聚。他早已動了離開之念,這一年來托人在帝都極力活動,試圖調離這荒僻的空寂大營,去往相對富庶的東澤姑射郡府——本來事情已經差不多落定了,但突發的巨變打亂了一切。
袁梓將軍歎了口氣,覺得有些心煩。
他本不擅長權謀,也不喜歡應酬。原本以為從戎了,軍隊是個相對簡單的地方,以戰功進階,沒有文臣之間那些鉤心鬥角,但沒想到依舊還是逃不開那個大旋渦。
不過,駿音和白帥一貫要好,此次接任元帥之位據說也是白帥臨去時舉薦之功。他當了元帥,應該不會對白帥的人進行清洗吧?但這樣一來,調職之事隻怕要落空了。
然而,剛想到此處,便聽到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袁梓將軍一驚——已經是子時,戰士早已就寢,誰會來敲門?
“是我。”外麵有人道,“故人來訪,將軍難道要拒之門外?”
這個聲音是……袁梓有點吃驚,霍地站了起來,一手按在了佩刀上,幾步過去推開了門——外麵的月光很好,月下站著一個白衣公子,正在寒氣裏微微咳嗽著。
“慕容公子!”那一瞬,他失聲驚呼。
“袁梓將軍,好久不見。”白衣公子咳嗽著,對著他輕輕點頭,依舊保持著昔年那種風姿——冷月瀚海下,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神態也有些疲倦,仿佛是趕了很遠的路才來到這裏。然而,人卻是活著的,地上也有影子。
“真的是你!天,你……你不是已經……”袁梓打量了他半天,說不出話來,“已經……”
“已經死了,對不對?”慕容雋微笑起來,“我怎麼會那麼輕易就死呢?你也知道,我不容易失敗,就算失敗,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殺的。”
袁梓震驚地看著這個忽然出現的人,喃喃道:“可是,你……怎麼來了這裏?”
“拜訪故人。”慕容雋指了指門內,“不請我進來喝一杯嗎?”
袁梓身子一震,卻站在門口沒有讓開,手也一直按在佩刀上。他的眼神變得鋒利,似乎是一把刀緩緩拔出了鞘。
“哦,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對嗎?”慕容雋看著他,歎了口氣,“可是,站在這裏說話,豈不是更容易被人看到?如果我出現在這裏的事情傳入了帝都,被女帝和藩王們知道,又會有什麼結果呢?”
袁梓眉頭皺了一下,眼裏似乎掠過一絲怒意,身子卻側了側,“進來再說。”
“多謝。”慕容雋更不客氣,舉步進門,徑直走到了最靠近火爐的位置坐下,將蒼白的手指湊近火焰,“外麵很冷,房間裏暖和多了。”
門在身後關上,袁梓緊繃的神經再也無法控製,他大步走過來,在對麵坐下,一把將佩刀重重拍在了來人麵前,咬著牙,低聲道:“你來找我,到底想做什麼?”
慕容雋語氣淡淡,“你很緊張嗎?”
“我當然緊張了。”袁梓握拳,“你也知道現在是最敏感的時候!新帥剛上任,軍中又不穩,如果有人知道你居然沒死,又來看我,我……”
“你會被削職入獄?這樣就讓你怕了嗎?”跳動的火焰映照著慕容雋蒼白的臉,他忽地冷笑起來,“袁梓將軍,別忘了,十多年前,你也不過是我們鎮國公府裏的一個家臣!你的祖父、父親,世代都是鎮國公府的家臣,你本該也注定為我們慕容氏而生,為慕容氏而死——但我父親仁慈,讓你脫離了鎮國公府,去軍隊裏為自己的人生戰鬥。”
說到這裏,他側頭看了袁梓將軍一眼,“當然,你也一直很努力。”
袁梓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個是他心底的傷疤,已經很久沒人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