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甚好,再晚天就涼了。”沈瑄點了點頭。

如是說來,離婚禮僅一月之期。吳劍知喚了幾個年老執事來,吩咐下采買諸事,菜蔬果酒、筵席鼓樂、紙張線毯、儀賓喜娘等等,千頭萬緒不一而足。沈瑄直道簡樸即可,吳劍知卻道:“你隻照顧蔣娘子便是,旁的小事不用操心。”又道,“嶺南有書來,道是霜娘也要趕回來幫忙,湯家會派人一路護送她,過幾日應該到了。”

沈瑄訝然道:“她竟然一直待在湯家?想必是很得鬱夫人垂青了?”

吳劍知搖頭道:“湯家行事雖有些霸道,畢竟還算是正派人家……且慢慢看吧。”

蔣靈騫在三醉宮安頓下來,每日服藥靜養,心無掛礙,又有沈瑄運功護體,病情大有起色,麵上的晦暗褪去,粉潤一如往昔。閑來在三醉宮裏走動閑逛,看上去也跟尋常人沒太大差別——隻仍然不能動武。

吳劍知也在養傷,也不能動武。蔣靈騫住得日子久了,也同吳劍知熟稔起來,晨昏問安之餘,不免向他問起沈瑄小時的趣事,吳劍知自然知無不言。

不日吳霜主婢亦回洞庭。吳霜離家出走,累得母親病亡,如今總算回家來。吳劍知自然是氣得胸口疼,然而想起枉死的兒子、走失的愛徒,揮起的手杖還沒落下去,兩行老淚就流了下來。吳霜卻也是才知道母親身故,悔恨不已,父女二人在堂前哭作一團,青梅亦哭紅了眼圈。沈瑄勸了良久,才分解開。

湯家捎來了鬱嵐子的書信,書中有意聘吳霜為兒婦。吳劍知問吳霜意願,吳霜搖頭道,母親新喪,總要守過三年孝再議婚嫁。吳劍知遂回了鬱夫人,厚賞了湯家的人去了。

這一個月過得極快,轉眼佳期將至,蕭寂了十餘年的三醉宮忽然熱鬧起來,張燈結彩,貴客盈門,沈瑄也得出來招呼新朋舊友。武夷、鏡湖、海門、丐幫等等,從前交過手的、結過怨的,如今都得一笑泯恩仇。蔣靈騫心中多少有些不悅,好在她是新婦,並不必出來應酬,隻管躲著養病便罷。

錢九著人送了禮來,樂秀寧亦在其中附了一對金簪,道是給新婦添妝。那是一對滿池嬌掩鬢,金絲累出鴛鴦戲水小景,鑲嵌白玉蓮花,宮中匠人手藝精巧,遠勝民間銀樓。蔣靈騫拈起金簪瞥了一眼,拋了回去,恨恨道:“她竟有臉送東西?”

彼時她已備知前事,不免抱怨沈瑄過於心軟,隻道:“這是我如今動彈不得,隻好任她張狂。待我身子好了,豈能饒過她!”

沈瑄道:“這些事,你心裏想想也就罷了,別在舅舅麵前提,觸他傷心事。”

“我是不懂,你舅舅為何就忍下了?”蔣靈騫不解道。

這也是沈瑄所不解之處,然而他心裏縱然萬般疑惑,也不願意讓蔣靈騫費心神,隻道:“三醉宮現在這個樣子,有能力找誰去尋仇?何況對家如日中天。隻得裝作不知,暫且隱忍,以圖將來吧。”

蔣靈騫冷笑道:“你們裝作不知,她也裝作不知,且看拖到什麼時候。”

廬山亦有人來,卻不是樓荻飛,而是周采薇。沈瑄問起緣由,周采薇道,樓荻飛自海島歸來,並沒有回廬山,而是一直追隨巫山女,如今匆匆又去海島,並不言何時回來,又歎道:“他一生心心念念,隻是這樁事,如今有了眉目,豈能放過了?”

來客雖多,其實隻有周采薇與蔣靈騫還算有些交情,曾經在太湖上聯手克敵。周采薇攜來的賀禮,竟是一架她親手繡成的圍屏,屏中高山流水、白雲雙鶴,極其細膩精巧。蔣靈騫雖不通女紅,也曉得這不是一兩個月能繡出來的,心中十分納罕,遂問周采薇。周采薇隻是無奈笑笑,道:“實不相瞞,原是我繡了幾年的東西,打算自用的。如今……先送了你吧,你二人殊為不易,願山高水長,白頭到老。”

蔣靈騫知她心思,不便多言,隻能誠心謝過。

周采薇瞧著她,欲言又止,半日方問道:“你的姑姑……澹台前輩,還沒有來嗎?”

“姑姑應了要來的,應當已在路上了吧。”蔣靈騫皺眉道。次日便是婚期,澹台煙然卻渺無影蹤。廣州一別之後,無人曉得她近來又雲遊到何處。巫山女一向行蹤詭秘,眾人倒也不擔心她不來,隻是蔣靈騫心裏終歸有些不足。

周采薇又道:“澹台前輩想必是很疼愛你的。”

蔣靈騫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一輪圓月清清冷冷地升了起來,照在風平浪靜的萬頃洞庭湖上。次日便是婚期了,沈瑄避開眾人,在朗吟亭裏獨自坐了一會兒。他和蔣靈騫早已一同起居如尋常夫婦,然而想起眾目睽睽之下拜堂成親,仍然覺得有些緊張和新奇,不知為何,還有些難言的不安。

“朝遊北海暮蒼梧,袖裏青蛇膽氣粗。三醉嶽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呂洞賓的筆跡在月光中浮動翻飛,仿佛真有人在那裏舞劍。沈瑄如今的劍法造詣已深,從這二十八個字中,看到的東西又多了許多。

三醉宮的後院,隱隱約約地傳來一些低語聲,待要細聽時,卻又飄得遠了。沈瑄覺得很奇怪,客人都住在前麵幾個院子裏,是誰在後院竊竊私語呢?凝神細聽,發現其中有吳劍知的聲音,心中一凜,悄悄地循聲而去。

“我不同意。”

“四師弟死得早,他留下的獨生女兒,我們本來就應當多加照顧才是。”

“照顧歸照顧,但瑄兒不能娶她——我問你,這是不是澹台煙然的主意?”

“她是寫過信來。”吳劍知道。

“你糊塗了嗎?煙娘子那個人……從前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吳劍知道:“從前又怎樣?澹台煙然離開洞庭十多年,如今已是巫山掌門,武技深不可測,早不是當日的煙娘子了。據瑄兒講,她中過毒,將舊事忘卻得幹幹淨淨。我勸你也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