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重遇
“老爺回京兩天了,早年郡王府賣了,奴婢還怕老爺小姐無處安身,聽聞皇後娘娘派人給找了一處居所,雖然不大,但清爽安靜。”
一路上,聽著奶娘的話,穆槿寧默不吭聲,跟隨著她走了去。
她曾經貪戀的,癡迷的,在乎的那些個人,其實並不是最重要的。她恨過天子,甚至恨過皇後,但隻是她在邊塞宣泄情緒的一種寄托。如果不去恨他們,不去恨那些高高在上又可以主宰世人命運的主上,她也許一天都挨不過去。
她回京最想見到的,是爹爹。
“奴婢先帶這個孩子去歇息了,老爺就在庭院,怕也等了小姐很久了。”
奶娘笑著說道,懷抱著入睡的嬰孩走向一旁的院門。
穆槿寧的視線鎖住庭院中的景象,那個男人,她自然認識,但她這才發現過去的十七年,她甚至沒有一天,沒有一日,沒有一次是好好看過這個男人。
穆峯一身綠色常服,黑發披散在腦後,端端正正坐在桂花樹旁的石凳上,手握著毛筆,那副表情宛若剛去學堂的孩子。
地上,桌上,筆下,是雜亂的宣紙,上麵滿滿當當寫滿了龍飛鳳舞的字體。
她輕輕走過,接近,白色的紙,墨色的字,嗬。好熟悉的畫麵。
突然她被一個女子猛地撞開,那個女子嬌小的身軀,卻藏匿著無窮的怒火,穆槿寧眼看著她狠狠踐踏,將那些蒼勁有力的字體,撕成粉碎,碎片如雪花飄散在半空,像是一場瓢潑大雨,隔開她跟那個男人。
仿佛這樣還不解恨,那個紅衣少女的肩膀因為生氣而劇烈起伏,那個男人喊住她,少女卻猝然轉身離開。
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就在咫尺之間。
這個驕傲的少女並不是別人,而是以前的自己。
穆槿寧佇立在原地,手腳冰冷,她突地看到自己的任性,常年以往,傷害真正愛她的人。
這世上唯一,真的愛她的人。
兩年多了,她都變了,而那個男人卻還是跟兩年前沒什麼兩樣。他算是皇親國戚中長得最儀表堂堂的男子了吧,他的眼底沒有人世間的猜忌和冷漠,他即便年約四旬依舊黑發年輕,他就在她的眼下專注的沉溺在一個人的世界。
這個男人好似沒有變老,時間的殘酷都沒有消磨他的英俊,更沒有讓他衰老醜陋,兩年多的流放,他隻是瘦了許多。
她擔心的太多了,穆槿寧驀地嘴角揚起,緩緩俯下身去,拾起那地麵的一張張宣紙,小心翼翼宛若珍寶地整理在手掌中,幾十年如一日,他寫的四個字,她不用看都清楚。
淑雅。
槿寧。
那四個字,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全部的想念,全部的財產。
一個妻子,一個女兒。
早逝的妻子。
不孝的女兒。
盡管如此,他心目中的世界還是牢不可破,固若金湯。
穆槿寧將那一疊宣紙輕輕貼在心口,仿佛那未幹的墨香,平靜了自己的心智,溫暖了自己的冷漠,十幾年身處圍城,她不願走出去,卻還總抱怨爹爹走不進來。
“爹爹的字,真漂亮。”她蒼白的指尖,輕輕拂過娘親的名字,眼底漸漸溫熱起來,這樣一句稱讚,是真心,卻也遲了十幾年。
癡傻之人,卻也癡情。對妻子的癡情,對兒女的癡情,對家的癡情,這世上又有何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