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崇寧團聚
暮色,漸漸落下最後一縷,整個景福宮的地麵上,虛浮一層暖意。
海嬤嬤端來清粥,宮女將已經醒來的皇後扶著,進了一小碗清粥,才恢複些許說話的力氣。
“是真的,老奴親眼看到郡主親口為娘娘試嚐了飯。”海嬤嬤放下碗的下一刻,湊到麵色蒼白的皇後耳畔,低聲細語。
“本宮果然沒看錯她。”皇後麵無表情,淡淡說了句,在後宮她尋尋覓覓二十年,不曾找到真正可讓她放心的心腹。
今日這場戲,她不過借崇寧的手,讓熙貴妃難看罷了。崇寧的嗅覺,她又豈能不知?那是自小就跟著她的孩子,有什麼是她不知曉的?
皇後似乎再無力氣,側著身子緩緩躺下,眼底的笑意,不複存在。“熙貴妃在本宮麵前玩弄心機,實在是自作聰明。”
“皇上這回總該信了。”皇後唇畔的冷笑,漸漸逼退,突地覆上複雜沉重的顏色:“崇寧說出來的,他總會信了。”
“娘娘……”海嬤嬤近了兩步,想要以手中帕子,為皇後擦拭額頭冷汗,卻被皇後一個眼神製止了。
皇後再不開口,翻過身去,偌大的景福宮,自此再無任何動靜。
唯獨外堂帳幔之外的高大燭台上,幾十根紅燭熾燃,將這即將而來的黑夜,點的宛若白晝般明朗。
秦昊堯休息一日,起身走出驛站,這回他私下而來,並未張揚,三千兵士就在驛站周遭的行館安住,到南駱正是深夜,不曾打擾附近鄉民。
他環顧四周地形,此地離陸子彰的府邸,可還有一段路程。
一名男子,約莫二十七八,身著墨青色常服,腳踏黑靴,一臉意氣風發,正朝著他走來。
“秦兄。”
他正是以前陪伴皇子的方莊有,出身官家,不過性情古怪,不喜為官步入仕途,竟在考取功名為官一年之後辭去朝中官職,回到南駱當一個小小的縣令。
他離開京城五六年,跟京城唯一有秘密聯絡之人,便是秦昊堯。
他看秦昊堯一身常服裝扮,身邊也沒有一名侍衛下屬,清楚他不想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便喚了聲稱謂。
秦昊堯下巴一點,俊顏疏離,算是應了。與方莊有一道在南駱街巷行走,兩側擺放著攤位,比起繁華京城,頗為樸實寧靜。
他心中已有全盤計劃,按部就班,並不急於一時。不過若是兩軍交戰,這南駱寧靜,自然會毀於一旦。
約莫十來名女子,正從另一處街巷走出,不管高矮肥瘦,年紀多少,皆為清一色素灰色衣裳,黑發梳的一分不亂,素麵朝天,個個麵無笑意,身上散發著死寂的味道。
“方莊有,這是哪裏的女人?”秦昊堯眯起黑眸,打量一番,這些女子的眼中都是相仿的晦暗,這般走過去,竟然目無斜視。
“是南駱官府裏的女人,都是一些流放至此的罪女,進了官府,那就很難出來了。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初陽節,總算可以出來透透氣。”方莊有側過身子,給她們讓路,壓低嗓音說道。
她們在一處停了下來,買了些物什,彼此之間隻有很少交談。
“秦兄想知道這十來個官婢之中,誰人最不幸?”方莊有直直望向那些女子,眼神已然生了變化,低沉嗓音之中,多了幾分沉重。
薄唇微揚,他聽聞此言,多少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你這是給她們看相,還是胡謅?”
“當然不是胡謅。這都是我們心知肚明,不過從不說破而已,這世上肮髒的事太多,不少這一件。”方莊有輕笑出聲,麵目上有很淡的調侃,他蓄胡已久,卻還是褪不去書生氣質。
“左手第一個。”秦昊堯挑了挑劍眉,卻顯得意興闌珊。
“是左手第四個。”方莊有晃了晃手,手指落在那女子身上,眼底頗有深意。
秦昊堯掃過一眼,那女子的容顏,並未讓他有太大印象,別開眼去,俊顏上並無任何喜怒。
方莊有轉過身去,與他一道走向相反的方向,那些女子的交談聲,也漸漸消失了。“因為,她在這些女子中,長得最清秀,最標致。”
這一句話,藏著很深的隱情。
“秦兄不知,在官府中,有不成文的規矩。”方莊有腳步停在一處的攤販麵前,彎下腰去,徑自撥弄著,挑了一個硯台,付了幾枚銅錢。“離京城近一些的官府還要好些,若是出了關,對那些年輕的女人而言,就當真是進了虎穴魔窟。”
秦昊堯一襲銀色常服,黑簪束發,雙手負於身後,不疾不徐走過街巷。不知為何,這個無意間提及的話題,卻並不讓他舒心。
“秦兄與我都是男人,這其中的貓膩,想必不必我明說,秦兄也能明白了。”方莊有在前方帶路,兩人一道走入酒館,他坐下,點了一壺酒,笑意不減。
黑眸陡然一沉,他舉高茶碗,靜坐不語,卻不曾喝酒。
“這些官婢的確可憐,誰讓她們成了罪人呢?進了官府,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命如螻蟻,命比紙薄啊。辛苦是自然,可若是淪為男人的玩物,那才遭罪。”方莊有見他不碰酒,卻也不再言語,自斟自飲。
“她們才是這世上活著,卻沒有任何希望的人。”這些事可都不能搬到台麵上來講,若是王法國規不改,這皇土之上,哪裏沒有齷齪不堪的醜事呢?
方莊有無意間這句話,卻引來他心口無端悶痛,他俊眉緊蹙,眺望遠方景致,卻浮現方才那名灰衣官婢的身影。
她放下手中挑選的物件,默默轉過身來,冷冷望著他,卻是跟崇寧一樣的麵目!
他猝然起身,麵目森冷,將手中茶杯重重一丟,一掀常服就走。
“怪我怪我,難得幾年不見,見麵就不該說這些掃興的事,秦兄還是去我府裏,喝兩杯淡酒,我給秦兄洗塵。”
方莊有見狀,神情大變,自然清楚這秦王生性善變,放了銀子就趕上前去,一臉歉疚。
“本王來南駱,可不是看這些官婢,活的有多慘。”秦昊堯陡然轉身,長臂一伸,提著方莊有的衣領,俊顏微微扭曲,更顯陰鶩嗜血本性。
方莊有猝然靜默無聲,等到秦昊堯鬆開手去,他才沉下氣去,理了理衣領。
“稍有差池,不隻是這些平民百姓,你的烏紗帽也保不住!”
秦昊堯越過他的身子,冷眸犀利,突然而來的寒意,已然讓方莊有不敢直視。
“微臣已經安排好了,地方寬敞,足夠容納五千大軍。”他低下頭,眼前這男人雖然年輕,曆練豐富,皇命與他不過三千兵士,要與陸子彰豢養的兵士爭戰,自然懸殊。
秦昊堯從不打沒把握的仗。
這五千精兵,自然會助他一臂之力。
“還有半日就到了,你早作準備。”
秦昊堯冷淡丟下這一句,徑自走向別處,不再與之敷衍。
穆槿寧走到宮門前,驀地停下腳步,抬頭望天。
隻是半日而已,天已然陰沉沉的,明明已經秋末了,總還有幾日熱的反常。她微微怔了怔,似乎出了神:“這天,時冷時熱,總讓人摸不透。”
“這老天都如此,更別提人了,這皮囊之下,藏著何等的心思,是越來越教人看不懂,摸不著了。”
一個婦人的聲音,緩緩逼近,這般深沉的話語,她卻居然是笑著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