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回歸
雅馨殿內。
女眷們早已無心遊湖,在最近的宮殿外堂等候,方才穆槿寧沉下去許久時間,水麵都平靜了,原本以為人撈上來都活不了了。
畢竟那艘華美船舫,當時已經到了湖心,船上的呼救引起岸邊侍從的注意,就花費了一段時間。
救人的最好時間。
太後也是受了不小的驚嚇,被侍從護送回潤央宮。
眾人當場麵麵相覷,沒想過第一個從岸邊躍入湖中將她救上岸的,是宮裏的趙太醫。
皇後扶著椅背,眼底的沉斂一閃而過,低聲喟歎,望向內室:“原本在船上好好的,怎麼竟這麼不小心?”
女眷們個個愁眉不展,如今本是中秋佳節,如今卻不確定,一個人或許就要死去。
徐太醫提著藥箱,他原本在別的宮裏當值,聽到皇後召喚,是盡快趕來了。皇後站起身來,眼底盡是希冀,“徐太醫,你總算來了,快些進去看看。趙太醫剛把人救上來,身上濕淋淋的,還未來得及換身衣裳,你先接他的班,讓他去休息吧。”
“嚇得本宮心都快跳出來了了。”手掌輕輕貼在胸口,皇後目送著徐太醫走入內室,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娘娘,不必太過憂心,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恭王妃勸了句,滿目悲憫。
“落入水中那麼久,能不讓人擔心嗎?”
皇後憂心忡忡,眉頭緊蹙,即便趙尚趕到河岸,縱身跳湖將穆槿寧救出,也頗費功夫。
人的性命,總是這世上最脆弱的東西。
潤央宮內,宮女宮人跪了一地,每個連大氣都不敢出,這世上最尊貴的婦人皇太後,正坐在正中央。
“誰走漏了風聲?否則,當日該在宮裏當值的趙太醫,如何會在靜心湖旁走動?又正正好看到崇寧落水,跳入湖中救了本該死的人?”
太後低喝一聲,麵目肅然,在她眼底,沒有巧合,隻有人的刻意安排。但這種別有用心的安排,不該出現在她的潤央宮。
榮瀾姑姑在一旁麵無表情觀望著,人人自危,連頭都不敢抬。
“哀家老了,你們就當沒人治你們是不是?”太後一拍茶幾,連連冷笑,今日清晨她才提議要去遊湖,若不是在潤央宮有了嘴巴閉不緊的人,怎麼會出這樣的岔子。
跪在堂下的眾人,已有人有了低低的抽吸聲,他們在潤央宮都有些年頭了,更清楚人前這位老祖宗菩薩心腸,若是犯了錯,這位老祖宗,可當真會毫不手軟送他們去見自家祖宗。
“不見棺材不掉淚,給哀家狠狠的打。”皇太後漠然起身,由著榮瀾姑姑扶著,走到內室,命令一下,無法更改的殘酷。“每人杖責三十,一個也不要留情。”
不顧殿外的哭泣哀號聲,太後在內室長榻上坐了許久,神情複雜喝了一杯暖酒,整個人麵色恢複幾分暖和紅潤,朝著那窗外一角,冷冰冰丟下一句。“稍微忍一下的話,就會過去了,崇寧。”
忍一下,就什麼都不必糾纏,徹底解脫了。
“崇寧,你當昊堯的女人,事事體貼,小心謹慎,的確沒什麼好挑剔的。”想來這半年時光,那名女子,溫柔恭順,圓滑敏捷,若是收為己用的話,是難得的人才。太後陷入追憶,仿佛這是最後一回,要想起那個即將香消玉殞的女子。
“但,哀家一點都不覺得你可惜。”
此言一出,太後的眼眸之內,再無一分仁慈,若是當初的疏忽,讓穆槿寧在秦家皇室待了這麼長日子,如今也該快刀斬亂麻,早作了結。
榮瀾姑姑彎下腰去,又給太後斟了杯酒,如今秋意更濃,人的身子若是覺得冷,喝一兩杯暖酒是極好。
太後的視線,幽然落在那琥珀色的酒液之內,淡淡問了句:“聽說徐太醫也被皇後叫去了?”
“還在盡力診治,可據說一點反應都沒了。”榮瀾姑姑點頭,眼波不閃,仿佛早已對人命的隕落麻木不仁。
太後的臉上,漸漸聚攏了星星點點的笑,浸透在蒼老卻又威嚴麵目上的每一條細紋之內。“也對,沉入水底那麼久,還能有什麼反應?”
“挑選一些補氣養血的,最為上乘的,給秦王妃送到府裏去,她不是受了不小的驚嚇麼?別影響到肚子裏的孩子。”
太後不疾不徐下了命令,耳邊不絕於耳的慟哭聲音,漸漸平息了。
“潤央宮你要仔細盤查,不能放過一個可疑之人,更不能讓別人的人,混到哀家身邊來,何時找到了,就幹淨地處理掉。”
枕著寶藍色福字靠墊,太後默默閉上眼眸,安安靜靜地歇息,何時榮瀾姑姑退出去,也早已不知。
城門之外,坐在深棕色駿馬身上的男子,一襲深紫色騎馬裝束,黑色腰帶,黑亮長發以紫色束帶高高紮起,俊美無儔的麵容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疏遠高傲。
他身後,是十餘位侍衛,其後便是押往京城的百名陸子彰的家眷奴仆,三千將士損傷八百餘人,今日也已經歸入軍中。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們主子是誰。”王鐳朝著城門之上的侍衛大喊一聲,嗓音渾厚,穿透濃重夜色。“還不開城門?”
守夜的侍衛趁著火光,匆匆看了一眼,扯著嗓子回應:“是秦王?小的收到消息說明早才到……”
“少說廢話!難道到了京城,還讓王爺在城門外等不成?你們還要不要腦袋了!”
侍衛驀地臉色大變,不敢拒絕,轉身吩咐身邊的侍衛:“趕忙去開城門。”
城門大開,守夜的侍衛全部下了城門,列成一隊,秦昊堯經過城門的時候,吩咐下去。“這些罪人,帶去刑部大牢。”
距離他離開京城的那一日,已經有一月出頭的日子了。騎馬回到王府,除了大堂有燭光點亮,其餘的院子,都是沉寂在黑夜之內。
“王爺,您總算回來了。”
老管家是從睡夢中爬起來的,身上隻著裏衣,披了件土灰色外袍,他這句話,仿佛等待許久,格外急切。“知道王爺在路上,也不好找人傳個口信。”
徑自走到大堂的位置,他端了杯茶,一口飲盡,說話的語氣格外涼薄。“不過是晚了一日,哪裏還少本王一人來團聚?”昨日是中秋佳節,他自然知曉,原本就沒想過在除去陸子彰之後馬不停蹄趕回京城,他正好繞道去了另一個地方,查了一些事。
察覺到老管家的短暫靜默,他才轉過臉去,冷冷淡淡問了句。
“什麼事?”
他剛回京城,從管家口中,聽到的是兩個消息。
沈櫻有喜了。
還有便是。崇寧沉湖了。
“已經快兩天了,郡主還沒睜開眼睛,徐太醫也說要做最壞的打算。”管家的話,已經是好聽的了,宮裏的公公來過一趟,說眼皮子都不曾動過,已然跟活死人一般直挺挺躺著。
“不是還有呼吸?那便是還活著。”
秦昊堯解開左手的黑色護袖,神情冷峻,語氣聽來跟往日無異,仿佛事不關己的漠不關心。
“人如今在哪裏躺著?”
“雅馨宮。太醫說不宜搬動,就不曾讓郡主回府。”管家壓低嗓音,望向那張看似沒有任何悲痛的俊顏:“已經跟宮裏人打好招呼了,王爺不管何時回京,都能進宮去看望郡主。”
“沒什麼好急的,趕了一天的路,本王累了,想休息。”
手掌一揚,他製止管家再度開口,自顧自卸了另一個黑綢護袖,丟擲一旁,默然不語走向屋子。
他推門而入,獨自坐在黑暗中,窗戶開著,不難看清天際掛著的圓月。皎潔月光之下,照亮了他陰鬱冷沉的側臉,他緊閉著黑眸,仿佛是奔波累極了。
她嫁給他,是因為楊念。
而他娶她,是要折磨她。
半年時光,不算長,卻也不算短。
他無法說服自己是想要寵愛她,憐惜她才娶她,他從來就沒有這般柔軟無用的心腸。但……他從未想過要她死。
但如今,她就快死了。
他早已察覺她身邊的重重危機,但卻放任縱容,他唯獨沒有料到的,是那些危險,會將她推入死亡深淵!
驀地俊眉緊蹙,仿佛深陷不悅回憶,黑眸陡然睜開,眼神犀利逼人。他手掌中攥著的青瓷茶杯,驀地被用力丟擲出去,摔在牆麵上,尖銳瓷片飛濺出來,落在屋子各個角落。
天際的圓月,被烏雲遮擋,皎潔月光漸漸被吞噬幹淨,濃重夜色,再度將坐在紅木椅內的秦昊堯,全部籠罩。
翌日清晨,秦昊堯佇立在後花園的涼亭之內,默默望向那平靜無波的水麵,深邃的眼瞳,一眼看不到底。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名公公朝著他下跪行禮。秦昊堯不曾轉身,負手而立,依舊一身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