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繾綣
皇帝從床榻上走下,沈熙身著白色裏衣,急忙走到他的身前,服侍著天子穿上黃袍,昨夜她說的話,剛一出口,已然惹怒皇上。
她從未看到皇上的臉色,那麼鐵青過。
若不是因為時辰實在晚了,皇上興許會拂袖而去,不過沈熙已經萬分慶幸,昨夜皇上不曾再深究,在她這兒睡了一夜。雖然皇上沒有寵幸沈熙,但既然能跟平靜相處,沈熙已然看到將來的希望。
她實在好奇,穆槿寧當初用何等的緣由,居然能讓皇上到她這兒來。
“崇寧看你冷清淒楚,到你的地方,被皇後發覺,以為她用意不良,是生生挨了皇後的責罰,朕昨夜來你這兒,就是給她一個順水人情。”
皇帝瞥了沈熙一眼,已然洞察她的心中所想,淡淡開了口,解開她心頭的疑惑。
皇上是希望她能記著崇寧郡主的恩情吧,否則,這些事她隻需要花些心思去打聽,不勞煩皇上金口開啟。
“我在青宮,平素的確沒有人來看我,更少了可以掏心談話的人,說不淒冷,也不過是自欺欺人。”沈熙挽唇一笑,即便青絲披散,隻著寬鬆裏衣,垂眸給皇上係上盤扣,晨光落在她的身上,依舊讓皇上心動的美貌,仿佛不曾因為歲月而改去一分一毫。
皇上的眼底,覆上些許笑意,他默默看她,伸出手將沈熙耳畔的柔軟鬢發掛到她的耳後,神色一柔。“朕看著如今的你,想到你當年進宮的時候了。”
五六年前選秀的時候,沈熙還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雖然擁有沈家的背景,但在那一批秀女之中,美貌姿色都是數一數二的。最初看到沈熙的時候,的確讓皇上眼前一亮,為之心動。往後專寵的五年多,也絕不會是沒有原因的。哪怕沒有一分脂粉,她素麵朝天,也是格外美麗的,足以讓後宮粉黛,為之失色黯然。
沈熙眉眼之上都是柔和嫵媚,伸手給皇上的胸膛,撫平那些褶皺,輕聲細語。“往後我絕不會自憐自艾,因為皇上的心裏,還是有我的。若是知曉崇寧郡主是那麼正氣的女子,早些結識她當一對好姐妹就好了,或許也不會做出那麼多讓皇上不快之事。”
“崇寧說你認真悔改,三省一日,要朕再給你一次機會。”皇上斂眉看她,神色一柔,隔了半年時光再看沈熙,的確是少了往日的許多銳氣。
“何時崇寧進了宮,皇上能許我去看她嗎?我真要好好謝謝她一回,畢竟這後宮哪一個人不是見風使舵的?”沈熙輕歎一聲,眉頭輕蹙,她一句話,的確說到皇上的心裏。
別說滿朝文武,哪怕是後宮女子,能有幾個敢為落勢之人多言幾句?皇後對崇寧主仆下了那麼重的手,跟她往日的手段如出一轍,也讓皇上不滿極了。
一想到昨夜沈熙提及的話茬,更讓皇上眼神冷沉,麵色鐵青。
沈熙將螓首,輕輕靠在皇帝的胸口,安安穩穩將那一席話,說了出來,仿佛這便是最後一回能跟皇上坦誠心跡。“也正是為了真心念著想著皇上的那些人,臣妾才敢將壓在心頭許多年的事說出來,做出這樣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若是被皇後知曉,臣妾或許會被趕出皇宮,或許也會被皇後手下的心腹毒打一頓,但誰知道呢?恐怕再也無法在皇上的身邊服侍了,不過昨夜皇上能夠留下來,臣妾即便離開後宮,也再無任何埋怨。”
沈熙在後宮的地位,的確還不比一般人,沈玉良犯了牢獄之災,沈家沒有往日的繁華,她也在冬日沒了腹中的皇嗣,隻要天子繼續冷落下去,的確下人都不會尊崇她。皇後要鏟除這一的一個女人,真的是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不留痕跡。
若沒有天子的庇護和寵愛,為沈熙搭建破鏡重圓的假象,下一個在自己身邊消失的人,或許便是沈熙。
天子的心境,突地變得有些複雜,他眸光一沉,在他打斷沈熙昨夜的那一句話的時候,自然清楚這件事的輕重。一旦他聽下去,身為天子的尊嚴,自然是無法容忍他縱容,或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故作不知。
沈熙靜靜揣摩著皇上的默然,心中愈發不安忐忑,她方才說的並非場麵話,是發自肺腑的,此事若成了,她便可翻身,但若不成,她也會成為死不瞑目的那一人。
要天子徹底拋棄皇後,這一回,用的不隻是沈熙一人跟皇上那些年的感情,還有未進宮來的。崇寧的將來,她們比那些賭客更豪邁,一局定輸贏,輸的不是傾家蕩產,而是她們的性命,她們的地位,她們的所有,全軍覆沒。
“皇上還要上早朝,臣妾就不再贅言。隻是願以天地為誓,昨夜臣妾所言,若有不實,我自當削發為尼,常伴古佛。”
沈熙雙膝一彎,跪在皇上的麵前,一片肅穆,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將天子胸口的千斤巨石,再往下壓幾分。
削發為尼。
常伴古佛。
沈熙是下了最重的誓言,她天生麗質,美貌年輕,是極其愛美的女人,她敢下這麼惡毒的詛咒,對自己毫不留情,自然是讓天子無法對她起疑心。
天子自然是看得出些許端倪,沈熙到了這般田地,是不敢在他麵前說假話的。
他不言不語,黃袍越過沈熙的身子,徑自走出屋子,門外已有周煌等候,跟隨著天子走向雍安殿去。
“蒙戈還在宮裏當值?”
皇上走到半路,突地停下腳步,冷眼看著周煌。
周公公點頭,笑道:“大統領今早去了東宮,專程教太子射箭。”
“朕不是給太子請了專門的師傅?”皇帝皺了皺眉頭,太子秦玄因為照料太子妃,鮮少出東宮,沒想到蒙戈卻是到了東宮,去討好太子了。
一年前,天子就更換了教導太子的師傅,從文從武,如今太子該學的,是如何處理人事和朝政。
周公公斂去笑意,隻因他察覺天子的細微不悅,這回說的一絲不苟。“大統領百步穿楊,五天前臧於師傅跟大統領比箭法的時候輸了一回,埋怨許久,皇後娘娘得知,也不給臧師傅一個麵子,說技不如人,小肚雞腸,如何擔當太子的老師,就給了銀子打發他走了。”
“技不如人。”天子念著這四個字,驀地冷哼一聲,實在不敢相信,這件事,他居然沒有聽到任何風聲。
周公公畢竟老於世故,愈發彎下腰去,不敢看天子此刻的神情。是他忽略了,天子對太子居然那麼在意?
皇上冷沉厚重的嗓音,傳入隨行幾人的耳中,已然讓人嗅到龍顏大怒的氣味。“趕走了朕為太子選的人,居然沒有一個跟朕稟明?”
“奴才沒跟聖上及時稟明,是奴才的錯,皇上請息怒啊,千萬不要因為奴才的錯,傷了龍體啊……”周煌驀地身子一僵,跪在皇上的麵前,遲遲低著頭,滿麵痛惜,即便他跟隨了皇上數年之久,但他清楚與其等著天子遷怒,不如早些請罪。
“堂堂大統領,掌握的是整個皇城的大內侍衛,是保護皇城的任務太輕鬆悠閑了,才有力氣去給太子當練武的師傅吧。”
拋下著一句冷言冷語,皇上繼續前行,麵色冷凝,周公公急忙起身,小跑著跟隨皇上的步伐,連聲諾諾。
過了晌午,穆槿寧抱著念兒一起小憩片刻,她原本不願以這般的麵容去看念兒,但雪兒說念兒吵著要來,也就點頭同意了。
念兒總問,為何她的麵頰上那麼紅,她卻隻是笑笑,任由念兒嘟著小嘴給她吹氣,用來哄騙孩子的小把戲,也足夠哄騙她這個娘親了。
念兒睡在她的身邊,這一回,她跟念兒足足睡了一個時辰,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