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不請自來
“這麼多天避而不見,要見你一麵,比見皇兄還難。”語陽冷冷瞥了跪在身前的男人,他在當值的時候,往往是身著墨黑色太醫服,她不知不覺,也看他這一身衣裳許多年,卻不知為何,如今還沒有看膩。
眾所周知,趙尚是藥膳房最年輕,最俊朗的男子,但或許……她遲遲記掛在心上的,是他的一身正氣,不泯人性。
她喜歡端端正正的人。
“本宮昨夜,去找過崇寧了。”一個多月不見,她將想念壓在心口,如今雖然言語冷淡,目光卻比任何人都要灼熱,她掩藏感情的方式,或許是最拙劣的一種。
隻是沒想過,這一句話,卻惹來趙尚的不悅,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淺淡下去,他沉聲道。
“這是秦王與郡主之間的事,公主無需再插手,隻怕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而已。”
她,值得趙尚為她說話嗎?
趙尚從不開口,不代表他的心裏沒有她的身影。
趙尚俊秀幹淨的麵孔上,有一抹沉痛,轉瞬即逝,她看在眼底,卻痛在心裏。
“本宮今早,從一位公公得知了,兄長為了本宮的事,找過你。”她也想裝作不知,就像是這平靜的日子一樣,二十年都毫無波瀾,跟一潭死水一樣。
她想要安靜,沒有紛爭,沒有起伏,但這一回,她突然想顛覆,想改變。
死水一樣的生活,她突地覺得膩了。
如果她不問,是不是趙尚這一輩子都不會跟她說清楚?即便,他的初衷是不要她傷心不要她落淚,她也迫不及待要坦誠一切,即便,馬上襲來的是她死寂生活無法應對無法招架的。晴天霹靂,萬丈巨浪。
“你為何遲遲不說,隻是躲著,就可以一輩子不用見本宮麼?”
語陽的心中滿是惆悵徜徉,她眸光閃爍,即使,她生病的時候,被病痛折磨的時候,他也忍心不來看她,不來搭救她嗎?
“微臣沒臉見公主。”
他起身,重重歎了一口氣,對於秦王而言,秦王想要,是一個對語陽全心全意的妹婿,而趙尚卻並不覺得,自己可以承擔這一切。
雖然在皇宮多得是情非得已的時刻,但對語陽,他並不想用感情,當做欺騙的籌碼。
“其實,本宮也隱約猜到了。這世上任何一個健全的女子都讓本宮羨慕,本宮也清楚,你中意哪一個女人,都不可能是本宮……”
語陽的眼神黯然,趙尚說沒臉見她,其實更慚愧的人,是她。
若她不是金枝玉葉,若她沒有秦王倚靠,她就隻是半個廢人,他診治過的一名病人而已。他會為她看病開藥,卻不可能會愛上她。
兄長維護她,暗中找過趙尚,卻給趙尚不少負擔吧,他是個端正的人,不會幹以名利換感情的齷齪事。
他們之間,是很純粹的,她亦不願意看到清澈的感情,有了世故的雜質。
語陽望著眼前看了無數遍的男人,即便是夢境,她也依稀沉醉在他清朗的笑容之內,過去的一點一滴,她依舊記在心中,但如今,一切都變了。
語陽猝然麵色蒼白,她看似高傲,實則比任何人都要脆弱,為了不讓任何人恥笑不讓任何人傷害,她給自己鑄造了高大的圍牆。
唯獨,願意為趙尚敞開城門。
但她這一座孤城,如何值得趙尚放棄所有,獨身走入,綁縛身心?
她的心被撚壓的萬分難過,語陽別過眼去,不願讓他看到她此刻的黯然神傷。她無聲苦笑,滿是介懷。
“但,為何要是崇寧!為什麼你心裏的那個人偏偏是崇寧!”
這一句話,石破天驚。
趙尚不敢置信,望向語陽,他咽下滿滿的苦澀,仿佛腰際的那一個紅色錦囊,化為一團火,烤熾著他的身子,讓他渾身發燙。
這是,沒有人知曉的秘密,即便穆槿寧,也不知道。
“本宮二十一年沒有出過宮了,自從到這個世間,就一直活在深深宮牆之內,無心也無力去看宮外任何一名男子,也根本不敢去奢望任何一人能夠入駐本宮的心。”
身後是一片沉寂,她知曉,他並不曾坦誠心中愛慕,就像是她一樣。他不過是遠遠地望著崇寧,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第一個出現,竭盡全力,她不懂,為何崇寧可以得到這樣不計回報的感情,但如今……她仿佛重蹈覆轍,似乎也開始漸漸懂了。
趙尚的心事,也藏匿在很深很暗的地方,這一輩子,不知道是否有機會說出,不知道是否能夠如他所願。
心事藏得太久,遲早養成心病。
醫者,卻往往不能自醫。
她垂下長睫,清秀白皙的麵龐染上幾分莫名感傷,她陷入這些年漫長的回憶之中,即便隻有她自己沉迷,她也要說給他聽。
即便結果已經擺放在她的麵前,她希望,趙尚也知道她的心。
“趙尚,本宮唯一的喜悅,是能夠隔幾日就見一次你,隻要本宮有些不適,你就會頭一個來看本宮。”
她要他知曉,唯獨他能接近她的心,曾經,那麼靠近她,她的苛刻,對他,卻是真心。
趙尚的心中自然也並非輕鬆,他本不想語陽被情所傷,卻也無法自欺欺人。他的為難,頭一回,讓他無法冷靜沉著診治症結,或許他們之間,再多一句,就該徹底結束。
語陽挽唇一笑,笑容擊退了周身的寒意,讓冷冰冰的公主,如今看來親切溫和許多,她沒想過,即便敗給崇寧,即便不得已放棄,她還能承受這一切。
“唯一真心對待本宮的人,也隻有你了。在你的眼裏,沒有一分輕視,鄙夷,仿佛任何一個,都是同等,本宮看到的並非你高明的醫術,而是你的仁心讓人敬佩。”
趙尚心存不忍,卻也無法繼續給她一個美麗的迷夢,語陽在他的眼底,跟其他妃嬪公主,是否有些許與眾不同,連他自己都無法回應。
他淡淡開口,眼神比任何一次,都更加深沉莫測。他說的委婉,卻無法模棱兩可。“公主,微臣對任何一個病人,都是一樣看待的。”
“但本宮將那些,都當成是獨一無二了。”語陽笑著點頭,心中的顫栗讓她有些不太冷靜,她壓抑下胸口的起伏,穩住唇邊氣息,繼續說了下去:“甚至,生病病痛的時候,本宮的心都是暖的,心裏頭都是開心期盼的,因為身體有了病,卻是能夠看到你的唯一機會。”
她,或許在這些年來,已經生了另一種病。
無藥可解的病症。
她忽略了,喝藥喝久了,也會迷戀上那藥味,也會將藥湯當成是美味,也會上了癮。
她該戒掉的,是藥,或許她的病,根本不值一提,不該安置上太多情緒,太多期盼。
趙尚的視線,包覆著語陽的身影,他或許並不讚成秦王的做法,若他無心對語陽,即便答應了婚事,語陽的終生幸福,還不是要被葬送徹底?
“微臣不想當欺騙公主感情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