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擁抱
瓊音緊緊抿著唇,望著那一隻熾然的紅燭,淡淡的幽香,隨著燭光而漸漸滿溢在整個內室之中。
她隔著蒙蒙亮的光耀,視線隨之鎖住站在窗邊的那一個女子的身影,夜色落在穆瑾寧的肩頭,她的麵目背著光,無人可以看透她此刻等待的神情。
“今夜是滿月……”
一道輕歎,溢出穆瑾寧的紅唇邊,她彎唇一笑,眼底的神色卻滿是蒼茫,仿佛天沒有盡頭,一眼望不到邊。
在鳴蘿的每一夜,做完了手邊的事,在安睡之前,她都習慣仰天望天。塞外的天空仿佛比京城的更寬廣遼闊,像是一幕巨大的帳幔,讓人狹隘的心,得到些許安撫欣慰。望著望著,仿佛便可以將所有的煩惱愁緒拋之腦後,她品嚐到的,是從未有過的窮苦緊迫,卻也有莫名的寧靜平和。
她的眼神猝然一閃,有些傷痛飛快掠過她的麵容,月光灑落在她的身上,她伸出手來,方才不經意地拂過窗欞,如今的指腹,卻冒出一顆細小的血珠。窗欞上一個細小尖利的木刺,便是始作俑者。
穆瑾寧輕蹙眉頭,久久凝望著這指上的血色,不祥的預感,仿佛一度在暗中警告她別再前行,千萬別再往前走一步,否則,她會屍骨無存。
她若是相信心中的聲音,這一切或許才是讓她的靈魂徹底平息的最好方法。
但她已經把一切都堵上了,楊念跟爹的後路她都已經暗中準備好了,絕不會出任何差錯,而她……
她唯有堵上自己的後路,才能跟這些人一起墜入深淵。
“主子。”
瓊音走近穆瑾寧,這才看清主子失神的時候,這白皙指腹上已經有一點血紅,她急忙掏出手帕,為穆瑾寧擦拭血水。
仿佛為了懲治那一跟不識相的木刺一般,瓊音將其狠狠拔出,這才泄恨,穆瑾寧笑望著她,但笑不語。
“公公來了,說皇上待會兒就來。”
雪兒疾步匆匆地走到內室,這一句話,輕易打破了此刻輕鬆的氛圍。
穆瑾寧的眼神一凜,她雖然麵容上沒有任何喜怒,唯獨心中的那根弦,繃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緊。
人人看她都是平和的,宛若春風和煦,但她自己明白,跟那個男人同床共枕的每一刻,都是萬分煎熬不安。
哪怕是在眾人熟睡的深夜,她心中的仇恨都不曾熄滅一瞬,隨著時日的漸長,離自己的目的越來越近的時候,仇恨卻更加深重,更加熾熱,燒得……她心口都痛。
她的眸光凝結在那一隻紅燭上,她取出身邊的瓷瓶,神色平靜,將瓷瓶中的白色粉末,傾倒在紅燭之上,星星點點的粉末,很快撒入燭火之中,嗶嗶啵啵的細微聲響,落在此刻安謐無聲的內室之中,格外清晰。
一抹隱約的白煙,嫋嫋升起,很快消失在精致的房梁之上,穆瑾寧將瓷瓶塞入首飾盒子之內,神色自如地洗清雙手,隨即示意兩個婢女先行出去等候。
“皇上。”
她朝著來人微微欠了個身,抬起眉眼的那一瞬,溫柔脈脈,端莊慧靜。晶瑩皎潔的麵容,宛若天際圓月,看不出一分缺憾。
“梁太醫,怎麼皇上的病還遲遲不見好?你開的藥,都足足喝了幾十日了,我可是每日都好好服侍皇上的,要不要再換個方子?”周煌從藥膳房獨自找出了梁太醫,他壓低嗓音,低聲詢問。
“說也奇怪,哪怕要治標治本,原本就好的慢,也不知當下到底朱貴人下了什麼藥,如今這一個月來,怎麼痊愈的越來越慢,仿佛藥用在皇上的龍體上,沒有半點效果。”梁太醫見當下無人,這才跟著周公公說了實情,他也是在藥膳房呆了二十年的老禦醫了,若是針對男人無法應付房事的病症,他下的藥並不曾出錯。但如今皇上還是不足以臨幸各位後妃,隻是從周公公這兒知曉,皇上如今去任何後妃的地方,都隻是過夜而已,更看得出此事的可怕。
朱雨婷當初便是想讓皇上再無任何子嗣,下了很重的藥,調理了四個月,也該初見成效,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攔下了此事的進度。
周煌悶著臉,他親自負責這件事,若是遲遲沒有成效,皇上難免不將怒氣發泄到他跟太醫的身上,他實在詫異,皇上也不是到了七八十歲的年紀,如何有心無力?
“你是禦醫,你都找不到源頭所在?”
梁太醫搖搖頭,撚了下自己的胡須,心事重重。“這事急不得。”
周公公生生打斷了他的話,不給他長籲短歎的機會,直接指著梁太醫地鼻子說道。“這事關係可大了,時間再長,這宮中難免沒有風言風語,皇上一旦聽到難聽的話,必會龍顏大怒。要是在此之前你還沒看好皇上的病,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
梁太醫也覺得棘手兩難,連連點頭附和,湊到周公公的耳邊低語一句:“這樣吧,周公公,我再改一副方子,這個成效快。”
“有成效快的方子早點幹嗎去了?快寫快寫,今日我就服侍皇上喝藥去。”周煌冷著臉斥責一句,這才直起身來,總算長長舒了一口氣,揚長而去。
梁太醫望著周公公遠去的身影,眉頭更重,他遲遲不願嚐試這個成效更快的法子,自然是對男人的損耗也更大,可是就怕他有細細調養皇上的心,皇上沒有靜靜等候的心。這件事絕不會交給別的太醫,別人不會輕易知曉他用的方子,那麼,他隻能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盡力一搏。在非常的時間,隻能用非常的辦法。
可真是古怪蹊蹺……仿佛皇上體內的殘留的毒性,不曾被藥材驅散消失流出體外,相反的,與日俱增,就像是死不瞑目的朱雨婷的魂魄,還在這皇宮之中遊走徘徊,夜夜在為皇上下了迷魂藥,讓皇上不得不喝下那些對身子損壞的東西。
梁太醫想到此處,背脊之上不禁爬上了些許寒意,仿佛一陣陰風襲來,讓他為之戰栗發抖。
這一年,皇宮死的人實在太多了……該不會是陰魂不散,怨氣不消吧……他麵色大變,抱著雙臂,急急走向藥膳房去。
從一旁的柳樹之後,走出一個年輕男人,他身著墨黑色太醫服,濃眉星目,清朗神色,隻是如今他沒有半分笑容。
趙尚聽的一字不漏,他不難揣測皇上如今的困擾為何物,身為禦醫,若沒有被授予診治的權力,也不宜插手。他如今太過年輕,皇上素來用的是上了年紀的禦醫,並不輕信初出茅廬之人。
皇上還未滿五十歲,任何事還能身體力行,但趙尚也看得出來,這大半年時光,他的麵色越來越差,狩獵宴席,也鮮少出席,的確不是沒有原因。